浮图塔(114)
她扭了个身道:“她是个可怜人,要找的人不在了,身边又没有个贴心的丫头伺候。这回投了河,心里不知道多艰难呢!我去照料照料她,和她说说话也好。”
他却皱了眉,“哪里用得着你照料,你踏实在房里休息就成了。”他是不赞成她去的,一则怕她露马脚,二则也担心她从月白那里探听到什么,回头又叫他里外不是人。
说她是个面人儿,其实很多时候她也不那么顺从,不爱听的话直接忽略了,探头往下叫彤云,“别挺尸了,赶紧起来!”
先前真是糊涂了,他到现在才想起她那个焦不离孟的好丫头没在她身边值夜,原来被她打发到下面舱里去了,想来是准备好了要干点什么的,所幸曹春盎及时叫住了,否则真着了她的道儿。
鸡零狗碎的小事多了,原本井井有条的生活就开始变得纷乱。只是觉得又气又好笑,果然是司马昭之心,下死劲地打他主意。碰上这样的女人,真叫人无可奈何。不过这会儿没空追究那些了,他束好了腰带踅身出门,曳撒上的褶子像开阖的扇面,他走得脚下生风,也不等哨船来接,腾身几个起落就到了河对岸。
他这么连跑带跳的,音楼又不会,只得巴巴儿等云尉。打听打听问月白姑娘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想不开,云尉口风紧,木着脸一问三不知。彤云耷拉着嘴角冲她耸了耸肩,看来只有上船才能见分晓了。
秦淮河上本就喧闹,悄没声地沉湖,悄没声地捞起来,过程应当不算长,所以一点儿没引人注目。她裹着氅衣踩上了船帮儿,往起一纵上了甲板。低头看舱面上**恁大一块,打量是刚才捞人的缘故。
扎着手脚上里间去,直棂门半开着,绕过屏风是个闺房。她左右瞧了,一面窗户半开,料着就是从这里扎猛子下水的。
使个眼色叫彤云去关窗,她挨在边上听大夫诊脉,打从气亏气虚上来,洋洋洒洒说了好大一通,到最后开方子叫防着寒气,又絮絮念叨亏得是大夏天,要是碰在严冬里,眼下就该准备棺材发送了。
那姑娘躺在榻上面黄如纸,胸口一点微微的起伏,看着气若游丝。肖铎问大夫,“什么时候能睁眼?”
大夫擦手道:“不是大病厄,灌点儿姜汤,估摸至多一盏茶时候就该醒了。可人是救下了,气上不顺还得出乱子,大爷叫底下人紧着点儿心吧!”
肖铎没说话,让人把大夫送下了船。回身瞥了云尉一眼,寒着声口道:“叫你看人,怎么把人看进水里去了?”
上头怪罪,云尉也没什么可辩解的,其实大伙儿都知道,舫船没有船帮子,舱面上做的是满蓬,只留两头供人摇橹掌舵。她从正当中跳下去,女人个子小,溅不起浪花来,扑通一声就没了影儿。也是万幸,还好有人看见了,要是一个大意瞧走了眼,再想找回来就不容易了。
他把头低下去,垂着两手道是,“属下失职,请督主降罪。”
降不降罪的,事情已经出了,再多说也无益。总算人是找回来了,要是进了秦淮河捞不着,过几天发得胖大海一样浮起来,那更要费心思遮掩了。他摆了摆手,“明儿宝船该到了,先汇合了再说。正经事要紧,这种旁枝末节我也不打算过问,你们料理妥当了就行。回头给她配两个人好生看着,我手上事多,哪里照应得到这里!照例还是老样子,有外客一概不见,太太平平的大家安生,再出一回这样的事,到时候别怪我活剥了你们的皮,晓得了?”
两个千户唯唯诺诺应了,退到一旁按班侍立。他偏头看过去,音楼还在那儿伸脖儿探望,便道:“夜深了,娘娘回去安置吧!这头有人看着,出不了事的。”
都是男人,照料起来不便当。月白从水里捞出来也没换衣裳,湿漉漉摆在c黄上,衣角还往下趟水。她拿手指头点了点,“我让彤云回去拿我的衣裳来给她换上,可怜见的,这么晤着,寒气进了肌理,喝多少姜汤都不管用了。厂臣自去歇着吧,今儿我在这里伺候她,等她好了再一道上岸。”
他背着手道:“才投过河的人,鬼气森森不吉利。您是尊贵人儿,哪里用得上您支应!”
她压根儿不理他,过去探月白的额头,冷冰冰的,没多大人气儿似的。她叹口气道:“你别管我,横竖彤云也在,外头还有千户他们,不怕的。”
他没计奈何只得让步,掖手道:“娘娘执意,臣也不强求了。臣在外间候着,要什么只管吩咐下来就是了。”
他撩袍出去了,彤云也抱了干净衣裳过来,两个人搭着手给她解袍子,又拧热手巾上下一通擦,折腾得够够的,听见她低吟一声,好歹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