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图塔(106)
音楼听彤云说起过太监逛八大胡同的事儿,他这么如数家珍,看样子也留连过花街柳巷吧!这么漂亮人儿,就算别样上残缺,单看这张脸却赏心悦目,比那些猪头狗脸的纨绔强上百倍。要是再一提他督主的名号,那些粉头才不在乎他是不是太监呢,八成都抢着伺候他!
她不痛快了也不说话,就那么轻飘飘地乜他。他先前还兴高采烈的,见她这模样心里一紧,掩饰着咳嗽了声道:“独个儿逛这种地方的都不是正经人,背着家里偷偷摸摸的,不成个体统!我最瞧不上这号人,要是朝廷命官,必定是个贪官!”他又用扇骨指点江山,“再说能瞧上那些女人也奇,一双玉臂千人枕,今儿你明儿他,见谁都是小亲亲心肝儿,一头睡着不硌应么?要说美,哪点美?我瞧还不及你一成呢,不信你问小春子,是不是这个理儿?”
曹春盎在旁边憋了半天,他跟他干爹亲,有些事儿他老人家也不避讳他。就像之前和荣安皇后,他身边的人多少都知道。这回看来新娘娘是上钩了,听这话头儿和以前大不一样,果然督主有横扫千军之才,大姑娘小媳妇没几个能扛得住的。干爹负责唱段子,他负责打鼓点儿。这会儿猛叫他名头,像按着了机簧,他立马跳起来回道:“干爹说得是,老祖宗要是不美,哪里能当娘娘?您千万别把那些窑姐儿暗娼放在眼里,那些人上不得台面,就像您老家俗话说的,吃腿儿饭的苦命人,冠了再多美誉也就那么回事儿。”
这样着急撇清真是欲盖弥彰,音楼看彤云一眼,那丫头很快调开了视线,可能是有点心虚,左顾右盼着嗳了声,指着一台水榭道:“船上还能开铺子,买卖做到人家屋子底下去了,这倒挺好玩。”
大伙儿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原来是小商船倒卖零碎东西,河房人家把地板上暗舱口掀起来,从上面顺下个篮子,篮子里头装钱,船户收了钱把东西搁进去,这一来一去买卖就做完了,十分的简单便捷。
音楼想起以前的事来,得意洋洋道:“这不算什么,我小时候还用这种法子逮过鱼。淘箩上生根绳子,往里头撒上一撮米,沉进湖里等鱼来吃饵,然后往上一提,三五条是跑不掉的。”
肖铎听得直皱眉,“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好歹也算小姐出身,怎么还干这些?”
她倒不以为然,“我小时候和我亲娘一直在老家待着,并没有跟我爹进京。一个庶女么,没谁看重,也没有那么多的教条。其实最快活的还是那时候,不像后来学念书了,管束得多起来,就不自由了。”
横竖现在有人疼,心思开阔了,说话都显得底气十足。大伙儿谈笑几句上了甲板,天色在明暗交界的当口,那一串接着一串的灯笼在晚风里摇曳,把头顶上的天都染红了。
歌楼舞榭就在眼前,不去逛逛白来这一遭。音楼早就换好了男装,束皂条软巾,穿交领生员衫,折扇一打也是春风得意的小公子模样。回头看了彤云一眼道:“爷去花钱买脸,你好好看家,回头给你带小吃回来。”
花船基本都是撬舫船那种式样的,两条舫船拴在一起做成连船,中间打通可以自由来去。见有船靠拢,那头便把跳板架过来,音楼一纵纵上去,笑嘻嘻站在船头等肖铎,看他手摇折扇款款而来,脚步实在过于从容了,有些等不及,便上去拉了他一把。
江南妓院青楼不像北地那么野性,姑娘讲究雅,越是有身价的,骨子里越是矜持自重。站在蓬外迎来送往的都是下等,所以一艘花船即便是做那营生,表面看上去不但不流俗,还颇有几分诗意。
两个人站定了四处瞧,船上有专门接待的王八头儿,迎上来拱手做了个揖,满脸堆笑着往里引,一面道:“客人们看着脸生得很,头回光顾咱们这里吧?”
肖铎撩了袍子进舱,点头道:“我们是外乡人,秦淮佳丽艳名远播,今天是慕名而来的。”
王八头儿笑得更欢实了,“一回生二回熟,咱们这里有最好的姑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没有一样不精通的。客人点什么姑娘就能来什么……嘿嘿,要是客人爱听曲儿,昆曲、京戏、大鼓书,姑娘们全拿得出手。”进了一个包间儿张罗起来,肩上巾栉抽下来一通掸,给两个人清了座儿,献媚道,“客人稍待,姑娘们马上就出来。”
隔帘看见外面有几对先到的,正怀抱着歌妓调笑。肖铎瞧了音楼一眼,勾唇嘱咐王八头儿,“不要红倌,叫两个清倌人唱唱曲儿就成了。咱们小爷年纪小,没的把他带坏了,对不住他爷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