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931)
“帅先生?”
“原来是我错了……我错了……”帅嘉谟反反复复念叨着我错了,也不知道多久,他才一把抓住了汪孚林的手腕,语气突然变得极其急促,“不是婺源那帮想要捂盖子的家伙,也不是其他几县那些对我揭盖子恨之入骨的人,在京师这种对犯夜抓得最严的地方,他们不可能有这样的胆子,更没有这样的能耐!我小的时候也去过新安卫,那些顶多就是兵痞,可这些人的感觉却好像久经战阵……我不知道怎么说,想当初倭寇围徽州的时候,就有这种煞气!”
眼看这位遍体鳞伤却仍旧不改初衷的中年人,此时此刻却越说语速越快,到最后攥着自己的手腕用力越来越大,汪孚林不得不用力地握住了那只手,轻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不论是谁,至少人已经暂时退去,那便说明他们还知道京师这种地方有王法在。帅先生你安心一些,别想这么多,好好养伤,万事有我在……”
在汪孚林那犹如和风细雨一般的劝慰下,帅嘉谟方才缓缓松开了手。他没有发现自己把汪孚林那手腕给勒出了一道红痕,坐回去之后,又呆呆出神了起来。坚持了多年一定要做成的事情,如今横生枝节的同时,又发现要自己性命的人很可能并非自己嗤之以鼻的那帮鼠辈,对于他来说,这不是打击,而是深深的震慑。他从来就没有高看过自己,他所求不过是歙人的一个公道,怎会突然被这种可以调动如此亡命之徒的人惦记上了?
帅嘉谟失魂落魄,汪孚林也好不到哪去。他这一年多闭门读书,但并不只是一门心思琢磨制艺文章,对于京城人事也一直在加深了解。毕竟,汪道昆早就说过让他要上京历练一下,届时两眼一抹黑那还历练个什么?在脑海中把一个个有实力派出刚刚那些人的朝中大佬在脑海中过滤了一下,然后又设想了一下劫杀帅嘉谟的动机,他最后仍然没能用排除法找出可能的幕后黑手。
因为现在手边的线索,实在是太少了。而且杀了伤了一个帅嘉谟,能有什么好处?十年二十年之内,歙人再无人敢提夏税丝绢这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数千两银子的出入,对于朝堂大佬来说,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仅此而已。之前汪道昆如此重视,甚至让汪道贯大老远跑到歙县把自己拎到京城,也只是因为这件事对于殷正茂的户部尚书之位有一定影响,但也只是一定影响,毕竟殷正茂的军功早就足够了!
除非……此事和张居正着手进行的赋役改革有所关联,牵动到了相关者的敏锐神经,又或者是和南京那一场骚乱一样,是有人挑起乱子浑水摸鱼!
“小官人,到了。”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盯着一个人,也就是保护一个人,到头来却生出了如此多的变故,临时充当车夫,又自诩为抗倭老卒的汉子着实觉得这雪夜里走的一趟着实有些让人唏嘘。此时此刻,坐在车夫位子上的他连叫了两遍,身后的车厢里方才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片刻之后棉帘子被人打起,一个人敏捷地从里头跳了下来,一看门头就发出了轻轻的啧啧声。
“话说你这本事也够大的,一路上没有遇到那种拦路的栅栏,也没遇到半个东城兵马司巡行的兵!”
“京师这么大,五城兵马司先要照管的是各家文武官员府邸,再说如今时辰还算早,他们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官人别觉得在门外看着房子不怎么样。前后两进的宅子,在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没两千两根本就拿不下来,还有车马厩。老爷说,小官人若是一直住在家里未尝不可,但有时候呼朋唤友未必方便,而住客栈又太外道,所以早早就准备好了这里作为您的下处。只不过没想到您刚到京城,自己没住上,先让这位帅先生给住上了。”
汪孚林扭头看了一眼车厢,见那油滑的车夫已经去叫门了,他就示意两个真正浙军旧部出身的随从下马帮忙,将帅嘉谟从骡车中弄了下来。之前在南京,他和潘二爷以及张喜张兵的见面之后,不但用一个镖局安置了很多浙军老卒,其中正当壮年,又或者没有家小负累的,竟也有七八个,这些都被他留在了身边,作为真正的班底。经过层层筛选之后,跟他进京的一共是四个人,不说什么一等一的好手,却都是敢打敢拼的铁汉。
最重要的是,这四个人知道他是胡宗宪的女婿,所以他刚刚才有把握和实力悬殊身份不明的那伙人拼一拼!气势牵引这种东西,对于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来说,是真实存在的。对方多数会认为自己这个败家子挥霍汪道昆在福建巡抚任上积攒下来的家底,当然就算顺势查到小北身上,也不是大问题。毕竟胡宗宪都已经得到了朝廷的追复官职以及祭祀,小北早就不是犯官之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