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1860)

作者:府天

七拐八绕走了老长一段路,两人便来到了一家小得不能再小的食肆。外头仅仅只能容纳两张桌子的店里,此时此刻因为还只是申时,并没有客人。郑有贵熟门熟路地带着郭宝越过柜台后头对他们视而不见的掌柜,悄然走进了厨房。而穿过这热气腾腾的地方,就是一个顶上是葡萄架子的院子,汪孚林赫然坐在其中一张圈椅上。

郭宝见身边郑有贵悄然退下,连忙快步冲到汪孚林面前,也来不及行礼说什么客套话,三下五除二将回程中发生的那点事全都给倒了出来,包括楼大有的怀疑,自己和王继光的无奈处境,就连楼大有提醒他不要到锦衣卫,而是直接把事情捅出去都给说了。末了,他才屈下一条腿单膝下跪,苦着脸说道:“这次得请公子您救我们一救了,我实在不敢担保王侍御和楼将军在我后头带回京的不是一具尸体。”

“楼将军在蓟镇多年,应该会说蒙古话,他没有试图审问过那个速宁?”

“我走之前,我和王侍御试过在他陪同下审了一次,但一拿掉勒嘴的布条,他就试图自尽,若非楼将军眼疾手快直接卸掉了他的下巴,怕是就要让他得逞了。而且我和王侍御都已经让楼将军用蒙古话翻译给其听过,如果他真的是察罕儿部牧民,其族人真的是被陶承喾谎报军情所杀,我们一定会禀告皇上,严惩陶承喾,但此人却根本就不听,一心寻死。所以,我才不得不走一趟。”

“原来如此,这事情不能怪你们,只能说敌人太狡猾,你们已经想得很周到了。”

郭宝犹豫了一下,说出了王继光之前的顾虑,却没想到汪孚林呵了一声:“人只要能够平安到京城,你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对了,你何时启程的,还带了什么东西?”

“回禀汪掌道,我是到了芦峰口那天后半夜启程的,用了不到两天一夜就抵达了京城,我带了王侍御的奏本。”

汪孚林微一沉吟,便站起身来:“这样,你立刻出城,然后拿着自己的路引,重新换个城门入城,然后你直接拿着你的锦衣卫腰牌进宫,去会极门那边见管门太监。虽说理论上你这个锦衣卫理刑百户往日不上奏本,但既然有王继光的奏本,那就没问题了。而你在交完奏本之后,元辅就会立刻召见你。记住,进宫的时辰掐准,踏进午门,到会极门的时间,你得掐准在酉初。”

尽管郭宝有七八成的把握,汪孚林此番不会袖手旁观,但真正帮到自己这个地步,他还是有些喜出望外,连忙千恩万谢。等到看见一身便装的汪孚林先行起身,竟是没有走他那条原路,而是直接从架在围墙上的楼梯翻墙离开,他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发觉之前领着自己过来的郑有贵再次回来,他跟着其出去时,少不得再次打量了一下这间厨房,见那个和面的厨子依旧头也不回在干活,仿佛他这个人不存在,他就知道,这一处距离都察院不太远的小店,只怕里里外外全都是汪孚林的人。

否则从外头掌柜到里头厨子,会这么大喇喇地任由他进出?

之所以汪孚林要郭宝重新出进城一次,除却消弭他之前进城手续的不完备,抹去别人从这一点攻谮的可能,还有另外一个很简单的原因,那就是汪孚林得事先去一趟内阁,对张居正先行禀明此事。

虽说他是都察院掌道御史,天子近臣,但和长年累月就在宫城里办事的给事中却还不一样,要进一趟宫城,他得先请示左都御史陈炌,然后,他得把事情原委迅速整理出来写一个折子给张居正看,以便在内阁那种人多眼杂耳朵又多的地方,露出什么端倪来。

所以,等他从长安右门进了皇城,而后又从午门进了宫城,已经是申正二刻的事情了。

要进内阁见首辅,平日里并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当然在早期更难,因为内阁只是参赞,和六部五府文武大臣的关系越少越好,但现如今随着阁权压过了部权,早就不是当年那回事了——但汪孚林是谁?人尽皆知的元辅心腹,再加上他一句要紧事,早有知情识趣的中书舍人进去通报。于是,他越过了好几位前来送廷议又或者部议帖子的六部司官,成功踏进了张居正的直房。

进门之后,他行过礼后就直截了当地说道:“元辅,广东巡按御史刚刚交接完,前任御史送来奏本,说是佛郎机人近来派出多名传教士抵达澳门……”嘴里说着这些事,但汪孚林却从袖子中拿出了自己刚刚回都察院写就的折子。

张居正有些狐疑地接了东西在手中,一面听面前汪孚林在那滔滔不绝说西洋传教士,一面看手上那和此事风马牛不相及的折子,须臾那脸色就变得异常凝重。他没有注意汪孚林说的什么西班牙国王试图通过继承邻国葡萄牙王位来扩大领土的野心,而是仔仔细细思量着此事应该怎么办。足足好一会儿,他方才突然不轻不重拍了一下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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