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1808)
王篆和程乃轩也见过几次,对这个爽朗爱笑性子活跃的年轻人一样颇有好感,可汪孚林这么一解释,他就知道汪孚林并不是故意阻好友的前程,文选司这种地方确实不怎么适合程乃轩。而且,科道科道,六科廊比都察院的位子更金贵,到文选司并不是太好的选择。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就放过了汪孚林,当即半真半假地说道:“总之,元辅回来之前,你好好想一想。要知道,举荐贤能,同样是都察院御史的职能!”
既然不在同一个官衙,程乃轩和汪孚林同时休沐的几率自然非常低,更何况他之前听汪孚林的请了两日病假,如今户科都给事中石应岳摁着他要弥补之前请假落下来的事务,他就更忙了。当这天傍晚苦哈哈地从宫里回来,用过晚饭过去汪府串门时,得知汪孚林回绝了王篆,不打算去文选司,而是打算继续窝在都察院时,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汪孚林额头。
“没发烧啊?谁不知道哪怕文选司主事都是一等一的肥缺,更何况是将来可能取代郎中的员外郎?你之前不是还打算挪窝的,怎么改主意了?”
在程乃轩面前,汪孚林没有用之前对王篆的理由,而是直截了当把文书房掌房田义捎带的意思给说了。结果,程大公子立时眉开眼笑道:“真行啊,原来你是得了皇上青眼相加!也是,六科廊也好,都察院也好,掌印的都给事中又或者掌道御史,五六年后放出去,四五品的少卿那是稳稳当当。”
汪孚林没理会这揶揄,而是干咳一声道:“我还替你回绝了你去文选司这件好事,要是你埋怨,现在骂还不迟。”
“啊!你这没良心的!”程乃轩说完就是当胸一捶,但那拳头就在汪孚林衣裳上一碰就收了回去。他没好气地冲着拳头吹了一口气,这才耸了耸肩道,“咱们俩谁跟谁,知我者莫若你,你都辞了,这文选司的活我更没法干,我还没那么官迷。再说了,岳父这么多年在翰林院里打熬,到现在加上一个个兼职也才四五品,我这一步窜得太快像什么话?倒是你,好像对皇上的看重并不怎么高兴啊?”
家里没有兄弟,汪孚林和程乃轩多年的交情更胜兄弟,此时他虽不能直截了当地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但却还是叹了一口气:“张鲸和张诚伺候了皇上多少年?张鲸也就罢了,机关算尽,咎由自取,但张诚实际上却无辜得很。可现在却很明显,皇上两个都不要了。身边朝夕相处的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外官?我这个人素来自私得很,没有什么当名臣的心,只想着媳妇孩子热炕头,所以皇上看重,对我来说,反而是沉重的负担。”
张鲸和张诚两个人一个被黜落为净军,一个被迁往南京守备,别人不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可程乃轩却从汪孚林口中知道大略经过,更能够透过这件事意识到小皇帝的凉薄。虽说自幼读史,知道大多数君王都是这种性子的人,但他此刻想到田义给汪孚林带的话,还是觉察到了一种潜藏的危机。
小皇帝这才刚亲政呢,张居正又是首辅,又是大半个帝师,小皇帝这就想着夺权了?
为了活络气氛,他干脆岔开话题道:“谁让你百战百胜,看上去那么显眼,像我这样中不溜的给事中,那就没什么人在乎了!”
次日程乃轩一到六科廊,就接到了一桩让他非常不情愿的任务,当夜于六科廊户科直房中值夜。这么多京官当中,也只有设在宫城内的内阁和六科廊官员,会有这种留宿宫城的机会。只不过,对于这种看似殊遇的好事,已经经历过几回的程乃轩却真不大感冒。他和汪孚林家毗邻的新居经过翻修改建,住得舒适宽敞,哪里是宫中这种又小又破的直房可以相提并论的?更不要说,他家媳妇临产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了!
六科廊给事中总共就那么点人,晚上值夜的自然不可能是每科一个,而是每晚上两人轮值,这天晚上除了程乃轩之外,还有兵科一个他不大熟的给事中。虽说这里是宫城的南边,和东西六宫离着老远,归极门下千两之后隔绝进出,值夜的官员也只能在本司内活动,睡不着的程乃轩还是起身出了直房,站在檐下看星星。深宫之中,天下太平的摇铃声远远传来,听着悠远,他却知道那只不过是倒霉宫女们在受罚而已,忍不住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一世人两兄弟,想当初进学的时候和汪孚林两个吊榜尾时,他却没想到还能有今天,料想就是自己那位能干到极点的父亲大人,也没想到他真能考中进士,而且还是不到二十就考中进士,哪怕是三甲,也算给程家光宗耀祖了。可一脚踩入仕途,他才知道,进士不过是个起点,要是一个不谨慎栽了,说不定就爬不起来了。就好比汪孚林替他婉拒文选司员外郎这种美缺,哪知道他在开玩笑打出那一拳时,心里尽在念阿弥陀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