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1713)

作者:府天

此时此刻,都察院大堂上,他便坐在这位新任总宪大人的左下首第一张椅子上,再一次体会到了陈炌和陈瓒截然不同的风格。那位老爷子是不大会人一进来奏事便殷勤看座的,而他也不习惯长篇大论,总是说完就告退,从来不拖泥带水。这种不巴结不套近乎的态度,反而很合陈瓒的胃口,哪怕他做的某些事情很让老爷子皱眉头,也不妨碍老爷子临走前在他的考成册子上留下了一个很好的评价。而现如今的陈炌,却让每个来见的人都感觉如沐春风。

可即便如此,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中,对这位新任左都御史的评价却是褒贬不一。就比如汪孚林这会儿虽说得到了看座的待遇,他却不像在陈瓒面前那般似的有什么说什么。尤其是当陈炌拐弯抹角问到吕调阳的事情时,他更是把话说得圆滑十分。

“次辅吕阁老虽说最近常常告假,但内阁到底还是常常去的,我从前奉命去内阁公干的时候,却还见过两回。精神虽不是最佳,却也还尚可。”

陈炌也知道在都察院大堂这种地方探问,很难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只得打哈哈岔开了这个话题。可等到汪孚林禀奏的事情结束,站起身要告辞的时候,他就笑容可掬地说道:“世卿,明日休沐,吾家孙儿百日宴,不过请了些亲朋故旧,你可愿意过来一聚?”

你堂堂上司都邀请了,我能说不吗?

汪孚林腹诽了一句,暗自嘀咕人家陈瓒三节两寿根本不收任何东西,可以说是油盐不进,这位新来的左都御史上任至今也有四个月了,却是长袖善舞,和陈瓒的绝私交形成了鲜明对比,现在更连百日宴都邀了他去,要知道他和陈家根本就不熟!如果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前后两任左都御史,陈炌才是张居正的同年!

陈炌其实是高拱的同年,在嘉靖二十年那一榜中,他位列三甲中流,从名次来看并没有太突出的地方,起家也只是推官,三年考满后入朝任监察御史,而后出为巡盐御史,在严嵩专权下,他曾经告病归乡避灾,在都察院兜兜转转转了好几个道,最后因为当御史的年资太深远,一举擢升正五品光禄少卿——这个位子常常是擢升资深掌道御史又或者都给事中用的——又转任提督四夷馆的太常少卿,好容易才到了南京太仆寺卿这个正三品的位子上,却又历经四川巡抚,漕运总督,沉沦外僚好几年。

正因为当京官却从来挨不着六部都察院,在外任又蹉跎多年,如今陈炌已经年过六旬,却终于坐到了左都御史这个位子上,自然觉得根基不稳,少不了琢磨六部尚书和阁老那些人选。

吏部尚书王国光、户部尚书殷正茂、工部尚书李幼滋,这三位都是张居正的亲信臂膀。兵部尚书方逢时虽曾经受过张居正举荐,但关系却没那么密切,很可能给张学颜腾位子。刑部尚书去年换了俩,如今这位尚书吴百朋对张居正不远不近。而礼部尚书马自强反而因为上书替翰林院的赵用贤吴中行求情,得罪过张居正。至于阁老们,吕调阳显然是有些支撑不住了,张四维看似和张居正步调一致,可去年底还因为某件事,张居正很给了其一段时间的脸色瞧。

陈炌心知肚明自己没有军功,染指不了兵部尚书;刑部尚书这职位还不如左都御史;礼部尚书虽说最可能出缺,可那清贵衙门大多数时候是翰林们的自留地。内阁又是非翰林不入,他完全没有机会。确定左都御史只怕就是自己在官场的最后一站,他当然希望能牢牢把都察院把控住,杜绝掉从前监察御史动辄乱放炮的隐患,让张居正能够放心地把都察院交给自己。既如此,对于传闻中很得张居正看重的汪孚林,他当然愿意笼络。

他膝下不止一个儿子,但在京城做官的却只一个次子,所谓办百日宴的孙子,正是次子继室所出,也是他所有孙子当中,唯一一个算是嫡出的。虽说一把年纪的陈总宪自己也是庶子,不大在乎嫡庶,可为了嫡孙好好办一下百日宴,总比用那些庶出的孙子当成借口强。

当汪孚林打听到这些关节,次日休沐时提着五色礼盒,在荷包里装了一片金锁当成礼物,掐着时间来到陈府所在的胡同时,却在胡同口迎面撞上了一位没曾想到的客人。见王篆打起轿子窗帘看到自己时那惊讶模样,汪孚林就笑着说道:“陈总宪还对我说,就请了些亲朋故旧,没想到王司寇也来了。”

王篆如今出入张居正府邸极其频繁,风头甚至盖过了某些尚书,因此今天登门,也是陈炌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请,他想到人是张居正特意挑选,用来镇住都察院那些监察御史的角色,就不得已给了个面子。如今他已经姗姗来迟了,却还在这里遇到汪孚林,他只略一思忖,便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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