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1548)
当然,张居正也知道汪孚林并非单纯不愿意做事的懒人,否则到了广州之后大可按部就班循规蹈矩,不必冒风险担责任,可眼下想到人兴高采烈离去的情景,他在接见下一个人的时候就有些走神。功利心太强的人可以用却需要提防,而懒散没有野心的人虽说需要鞭策,但从某种意义来说却可以放心。汪道昆只不过是兵部侍郎,在满地都是权贵的京师只有这么一个担任少司马的伯父,汪孚林谈不上太深厚的背景。
跟在汪孚林后头谒见张居正的那位却根本没有发现首辅大人的走神,就算他发现了,他也断然不敢贸然停顿,又或者咳嗽。而且,有了汪孚林刚刚占据了首辅大量宝贵时光,却神采飞扬出来的例子在前,他当然也非常卖力地滔滔不绝,可就在他认为自己表现得非常不错时,却听到了一声轻轻的拍扶手声,吃这一吓,他立刻停了下来。
张居正只是无意识地拍了拍扶手,发现面前的人住口不说了,他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外间突然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元辅,谭家命人报丧,已经向通政司递了谭部堂的遗折,讣告都发出去了!”
闻听此言,张居正顿时沉默了下来。当年倭寇肆虐,沿海生灵涂炭的时候,武官有戚继光俞大猷,而文官则有胡宗宪和谭纶,只可惜胡宗宪附严嵩严世蕃父子,他就算背后嘉赏其能,却也不可能在徐阶事后清算的时候为胡宗宪说什么话。而谭纶不同,若非他屡次向徐阶举荐,即便谭纶在台州知府和浙江海道副使任上崭露头角,也万万难能在严嵩当权期间脱颖而出。而两人私下颇有书信往来,由此建立起了多年交情。
而且,就在昨日,他还刚刚收到了谭纶口授,谭纶长子谭献手书的私信,暗示王崇古可为兵部尚书,刘应节又或者凌云翼可为刑部尚书,张学颜可代蓟辽总督,日后则为兵部尚书候选。如果谭纶身体尚好,这样赤裸裸地干预政事,他必定会不快。可如今谭纶已经去了,这封私信的意义就截然不同。毕竟,谭纶和几人都谈不上多大的交情,顶多刘应节是代替其担任蓟辽总督而已。
哪怕已经病入膏肓,谭纶还是没有忘了助他这个老朋友一臂之力,让他能有足够的位子安置自己看重的人!
一时间,张居正再没有兴趣听面前那官员说什么,淡淡地摆了摆手,那人就非常知情识趣地退下,哪怕心中再不甘心,也不敢轻易流露出来。而张居正也没有叫外头那报事的小吏进来,而是在久久的沉默之后,这才扬声吩咐道:“去通政司,把谭子理的遗折立刻拿来,再去谭家看看一应丧仪准备得如何,等成服奠告之日,我要亲自去吊唁。”
第七五九章 香火情,见仇人
汪孚林离开内阁出会极门时,正好和去给张居正禀报谭纶死讯的小吏擦身而过。尽管觉得那人步履匆匆,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但他在这宫城之内只是个七品芝麻官,因此自然不可能拦下对方询问。而张居正说是给他假,可他想想自己到底还是都察院的人,这么大的事情总不能不对本管上司言语一声,出宫之后就又折回了都察院,再次去见了左都御史陈瓒。
他原原本本将之前张居正召见的经过说了,最后撂出张居正批假的事,这才等着上头老爷子的答复,这一等就是足足好一会儿。
七十出头的陈瓒可以算得上是朝堂高官之中年纪最大的人了,但若是说资历,有心人就会注意到一个意味深长的因素。因为这位左都御史,同样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也就是说,张居正、殷正茂、陈瓒、汪道昆、凌云翼、刘应节,这几个或在中枢,或在地方为督抚的高官,全都是嘉靖丁未科的同年。所以,这也是传闻中刚正廉明的陈总宪老爷子,对汪孚林的态度有点雷声大雨点小架势的最大原因。
当然,相比其余几人当初都是二十出头就中进士的优势,陈瓒大器晚成,四十二岁才中了三甲同进士,而且名次还在倒数。当然,那一届的有趣之处不止如此,刘应节排在倒数第九,殷正茂排在倒数第十二,相形之下陈瓒这个倒数二十五也不算什么。但如果算升官步伐,起头就只是外放县令的陈瓒却绝对算不上慢。而他固然不善争论,又从来不和人叙什么同年交情,看似油盐不进,但却绝不仅仅是个倔老头。
“你去广东,来回奔波上万里,首辅准假也理所应当。不过,广东道总共就七人,如今一人巡按,你再告假,时间若太长则耽误正事,给你二十日假,二十日后,你准时销假回来上任。”说到这里,陈瓒又补充了一句,“上呈首辅的陈奏,你也另抄一份给我存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