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1376)
对于第一次踏进中国官府的弗朗西斯神父来说,对这座察院的第一感觉就是小——这种小是和葡萄牙,和西班牙乃至于教宗国的众多教堂相比,和那些市政厅相比,甚至是和香山县衙相比。他有些难以置信,主教贾耐劳以及蔡师爷口中那个在广东具有颇大权力的官员汪孚林,就屈居在这前后一路三进的院子里。只不过,这种疑惑却在他踏进厅堂,行礼拜见入座后,门子送来一盏盏茶之后,完全化作了乌有。
这可是造型优雅,非常漂亮的青花瓷,那种青色据说相当珍贵!
汪孚林当然不知道,那个葡萄牙神父就因为一件瓷器就丢开了对他身份的疑虑,当然如果知道,他也不会在乎,毕竟他手捏朝廷敕命,背后还有两广总督凌云翼的支持,不怕佛郎机人玩什么幺蛾子。他并没有先和弗兰西斯神父接洽,注意力先放在了三个商人身上。果然,在几句恭敬得体的奉承之后,言大老爷就开口道出了来意。
“我等三人今次前来,代表广府帮的所有商人向汪爷递送联名书,还请汪爷过目。”
汪孚林示意身边的陈炳昌上前接过,等展开一看,他便轻轻舒了一口气。
广州商帮愿意提前预付今年澳票银八万两,也就是出口的税金八万两。要知道,从前这笔出口的税金固然被广东地方官府截留下来作为地方资金,但绝对是没有这么多的,毕竟还没算上潮州帮以及其他零散的商人。凌云翼今年要的军费,总算一部分有眉目了!
因此,他用手在这联名信上敲了敲,随即似笑非笑地说道:“那是不是说,今年的数字,从此就成为永制?”
言大老爷脸色顿时有些僵硬,忍不住去看了一眼赵老爷,这时候,赵老爷却沉声说道;“我三人今次代表广府商帮,此数字可作为今后永制。”
要知道,对外贸易是有浮动数额的,有时候多,有时候少,用永制这种定额税制,可想而知会有多大的出入,但是,偏偏这年头大多数地方官府,以及朝廷,全都喜欢这种一下子定死的定额税,汪孚林暂时没办法也没能力去矫正上层的这种认识,他便点了点头,同时又瞄了一眼联名信最下方的话。
广府商帮同时还承诺,今年广州府的夏税和秋粮,包括那些岁派和不时坐派,全都会协助里甲征收——言下之意不外乎是,如果收不齐,他们会补!
小小一个徽州府,每年正项赋税再加上各种各样的杂项征派,都要达到十几万两,更何况在天南富甲一方的广州府?广府商帮这些商人确实是在割肉!
踌躇了好一会儿,汪孚林便沉声说道:“尔等这封联名信,我会呈送给凌制台。如果凌制台点头,保商组建的议事局之中,至少可以给广府帮两个名额。”
至少两个!相比之前因为怠慢而可能招致的颗粒无收这一结局,简直是意外之喜!要知道,议事局最大的权力不但在于接洽佛郎机人,垄断货物,而且还得到了支配濠镜土地的权力。但他们更想提的是另外一件事,那便是能不能通过显然支持海贸的汪孚林,能够像福建漳州府月港一样,在香山的濠镜澳开港!可这话却还不适合现在提,得另找机会单独对汪孚林挑明。
尽管汪孚林提都没提最后关于赋税的话,但言大老爷和赵老爷却心里有数。至于冯三爷,今天他跟来本就只是为了历练,所以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可等到他们三人正准备告退,腾出地方给汪孚林和蔡师爷以及那个佛郎机人商谈的时候,汪孚林却突然开口问道:“我听说,广府帮为首的话事者,之前二十年来,一直都是广州新南城的潘老太爷?”
被人提到这么一位广府商帮的代表人物,言大老爷和赵老爷对视了一眼,便由后者欠身答道:“从前确实大多都是潘老太爷拍板话事,他为人公道,我等也愿附骥尾。然则年初潘老太爷身体欠安在家休养,数月以来很少露面,据说状况很不好。我们三人这次过来,也有去探病的意思。”
冯三爷差点露出错愕的表情。他们这次来广州城要去探望那个老不死,之前没说过啊?舅舅还真敢说,那个老不死什么时候为人公道了,分明是老奸巨猾,坑了人还叫你有苦说不出,最最让外人说闲话的是,这老不死元配和续弦各生了一个儿子,老不死别说一碗水端平了,就为了后娘的枕边风和幼子的哭诉,随便挑了个错就把嫡长子给赶跑了,现在人死活都不知道。这笔旧账从前没人敢清算,如今老家伙瘫在床上再也没有往昔霸气,族里就闹翻天了!偏偏那个后娘还在拼命清洗那老头子的原班人马,所以这次濠镜之事,潘家根本就被撇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