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1363)
汪孚林见在座的其他官员有的冷笑,有的皱眉,有的解气,但也有凃渊这样面色凝重替他担心的,而比凃渊表情更夸张的便是广州庞知府,以及那位南海县令赵海涛。对于后两者的关切,他能够理解庞知府——毕竟濂溪书院是庞知府邀请他去的,而且这位府尊还是王氏心学传人,更是讲学的热衷者,若论麻烦,真要被提学周康这话套住,管辖广州府学的这位广州知府麻烦更大。可赵海涛竟然会隐隐偏向他,他就有些不明所以了。
但想归想,眼下他却不可能把精神全都放在这些日后有可能归入己方阵营的人身上。
“周提学此言……大谬!首辅大人的整饬学政疏去年便已经传遍天下,然则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不在于官学和私学,而在于首辅大人认为,如今大多数提学官既没有出众的才学,从而让士子归心,又沽名钓誉,不是作秀,就是开那些乏善可陈的文会诗社,甚至公开接受请托,明码标价。可到了应该他们下去主持道试和岁考科考的时候,却又畏惧辛苦,常常三年一任,轮到每个府县头上,道试和岁考科考都只有过一次。平日里就只知道坐在提学署!首辅大人那篇措辞激烈之绝妙好文,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要不要我把这一段原文复述给周提学你听一听?”
谁都没想到汪孚林的应对竟是如此犀利不留情面,而且直接把张居正的奏疏给拿了出来当挡箭牌。看周康那铁青的脸色,其他官员就知道汪孚林的诠释估计是真的——至于他们,那是真的不大记得当朝首辅那道奏疏的具体细节了,更不敢去赌汪孚林是否能够背得出原文。只有张廷芳勉强还挑出了汪孚林一点毛病,少不得帮了周康一把:“汪巡按,周提学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首辅大人固然有意整治提学,但对于私学林立和讲学泛滥,也确实是严词批驳。”
“张藩台这却说得好,首辅大人确实是厌恶那些良莠不齐的私学林立,更厌恶空谈无用的讲学泛滥!可首辅大人此言并非针对天下所有私学,更何况他还说过,‘学不究性命,不可以言学;道不兼科经济,不可以利用。’‘凡学,官先事,士先志。士君子未遇时,则相与讲明所以修己治人者,以需他日这用;及其服官有事,即以其事为学,兢兢然求所以称职免咎者,以共上之命,未有舍其本事而别开一门以为学者也。’也就是说,首辅大人要的是身体力行,不容的是虚谈者,而不是夸夸其谈的讲学。更何况,广州府学多少学生,都是从濂溪书院里走出来的?”
汪孚林在去年从京师回乡,虽说闭门读书的时间不长,但督促金宝和秋枫那只是做个样子,他从京师可没少带回来某些非常重要的东西。这其中,就有谭纶所赠的张居正手稿誊抄本若干。即便只是誊抄本,其中很多也还没付梓印书,所以他这时候才能挥舞张居正这位首辅大人的旗号砸人。哪怕他援引的东西里,很多是张居正在翰林院时的心得,如今身居首辅,看问题的角度都有不同,但他这时候拿出来,给人的冲击却格外不同。
此时此刻,底下就是一片静悄悄,每个人都在消化汪孚林张口就是一堆首辅语录这个事实。而且,继市舶司蔡提举之后,提学署的周提学也显然被打得有些懵了,接下来又该谁上?按察使凃渊那是据说和汪孚林私底下小馆子里吃过饭的;庞知府是邀请汪孚林去过濂溪书院的;南海和番禺两位县令显然还有些不够资格;至于都司王都帅……没见这位耷拉着脑袋,仿佛正在打盹?
眼见今日兴师动众,最终结果却很可能是要灰溜溜走人,张廷芳和陈有杰除却在心中痛骂之前那些消息就没有一点真实性,以至于他们竟然要等到汪孚林自己说出来,这才知道这位不是要禁绝商市,而是要通过和那些佛郎机人做生意的商人,来约束佛郎机人,同时将收税这件事更加简单化。事到如今,他们只能绞尽脑汁从濠镜变动的这些事于法不合这四个字来做文章。可是,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好容易打开了一些局面,却听到汪孚林发出了呵的一声轻笑。
“两位藩台所虑,确实很有道理。”汪孚林见两个布政使听到自己一笑后如此附和,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仿佛是害怕自己像之前对蔡提举以及周提学时,突然之间火力全开,他当然也不会继续陪着玩下去,而是笑眯眯地说,“所以此事我早已禀报凌制台,此前就已经加急呈报京师,嗯,早在佛郎机奸徒勾结我国奸民,作奸犯科之前。首辅大人票拟,宫中业已做出了批答,所以,就在各位等我的时候,刚刚已经下来了,所以我才晚到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