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969)
“……所为实多违法,尤以草菅人命为最。部议不论死,朕以其居官多年,无丝毫良政于民间,深感震怒。此獠不正法不足以平民愤,是故论绞,决不待时,家产籍没……”
听前头一个识文断墨的中年人在那一字一句地读着,徐勋隐在人群最后方背手而立,听众人在那七嘴八舌说话,他便不动声色地留神倾听着各处的言语。果然,在大多数的赞同声音之中,他也听到了不同的意思。
“厂卫抓人,从来都是大刑之下屈打成招,怎可凭此就断定一定是贪官!听说那卫辉知府写得一手好字,诗词文章也都是上上之选,说不定是被人诬陷的!”
“王老毛,你这算什么话,朝廷这次还派了好些老大人一块去审,还不是一个结果。这么一个铁板钉钉的铁案,你非要犯拧,莫非你得了人什么好处?”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我得了他什么好处!”
见人群中倏忽间就闹了起来,徐勋便悄然退出了人群。到墙根处的马车旁边,他稍稍揭起一些车帘,随即就笑道:“我来凑热闹看看也就算了,你干嘛非得出来?”
“谁让那家伙是和赵钦一样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什么诗词书画一绝,我当然想来听听百姓都说些什么!”沈悦探出脑袋来瞧了瞧,见那替人说话的老人险些被人推搡到了地上去,她忍不住嘴角一翘露出了笑容,“看来如今厂卫的名声虽不好,可贪官的名声更坏!”
“我对钱宁说过,他在那些官员面前如何凶蛮我不管,但若是恣意纵马长街践踏行人,亦或是欺压良善,我不管他立了什么功劳,必定把他拿下来。就是老谷的西厂,连带锦衣卫,我都对他们提醒过这一条。厂卫名声固然不好听,但只要在民间少些恶名,再加上此前伯虎那一出《金陵梦》,给赵钦这样沽名钓誉之流狠狠拍了一板砖,反倒是锦衣卫形象正面了些,百姓作何反应也就在预料之中了。”
“知道知道,就你心思细腻,鬼主意一堆一堆的!怪不得当初那会儿,你一介平民能够把那么多人骗得团团转!”
今天是金六亲自赶车出来,一众护卫都是便装,散开得远远的,夫妻俩说些私密话儿,自然不虞被外人听见。沈悦坐在那儿歪头看着徐勋,想起他从前在金陵时的种种坑蒙拐骗,嘴角不知不觉翘得越来越高,双颊自然而然就露出了红晕。徐勋见她这样娇艳的模样,忍不住一步登上了马车去,随即放下车帘示意金六关上车门。可就在他一把揽了妻子的腰时,外头就又传来了金六煞风景的声音。
“少爷,今天听说还要抄了那家,您去不去……”
“你以为你家少爷那么空闲不成,抄家有什么好看的,回府吧,好容易得了这一天的假!”
尽管钱宁早早就承袭了锦衣百户之职,但那只是个好看的,北镇抚司这专管侦缉的地方,他根本就是削尖脑袋都当不了一个校尉,若不是李逸风顺水推舟把他荐给徐勋,哪有今天?因而,当他平生头一次领着手下来抄家的时候,他眼看手下的兵卒把四处翻得底朝天,那一溜仆从跪在墙根底下发抖大气不敢出,他忍不住生出了一种比沙场杀鞑子更大的快感来。
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的感觉!
这抄家的事情他既然是第一次做,所用的两个书吏便都是刘瑾那儿调来。忙活了两个时辰,当第一本造好的册子送到他跟前时,他仔细翻了几页,见上头那些东西别说自己根本没见过,就连听都没听过,仿佛是江南特地采办来的,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脱口而出骂道:“区区一个四品官,就敢这样奢侈,该死!”
骂过之后,当第二本第三本册子陆陆续续送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翻起来就随便多了。只是,看见那许多好东西,他只觉得心里异常痒痒,既不齿这种自忖圣人门生的家伙,又羡慕这外官任上的所得。思来想去,他突然想去亲眼看一看那些东西,言语了一声便进了正房。
见两个书吏头也不抬在那一面听人报数,一面奋笔疾书,他便背着手来到了几个尚未清点贴封条的箱笼前。打开一个,满是遍地金的绸缎衣裳;打开另一个,装着各式嵌宝镶玉景泰蓝的小玩意摆设;再打开一个,里头是保存极好的几套瓷器,他根本估算不出价值。然而,当打开最后一个紫檀木的匣子,见着那一支支钗环首饰的时候,想着自己得了赏赐后才给妻妾淘换的那些货色,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大人?”后头一个当铺里头征调来的老朝奉凑了上来,见钱宁脸色变幻不定,他便凑趣地笑道,“别看金玉辉耀,有些东西不值钱,兴许便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