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569)
徐勋自己所带的那五百余人此番全都拉了出来,这些都是京营择选的精锐,再加上亦是都经过府军前卫特有的队列操练,这集合编队竟是比谁都快,一时看得神英和张俊苗逵各露异色。尤其是神英自忖自己的果勇营在十二团营中亦是数一数二,现如今竟比不上小小年纪的徐勋统带的兵马,当下那老将嗓门就更高了。而张俊苗逵本就别苗头,各自对着下属叱喝了几句,到最后三千余人列阵竟比平日集合的情形快了三成不止。
等队伍集合完毕,徐勋就登上一处小土丘往远处瞭望,却只见地平线那边赫然是数百黑影。只瞧了一小会,他便知道那些行进杂乱无章的黑影必然不是虏寇,但身旁有久经战阵的也没开腔,他自然犯不着出口道破,便索性在那儿看着。然而,当这一拨人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的脸色就渐渐变了。不但是他,就连张俊亦是面色铁青,到最后竟脱口骂了一声。
“混蛋,欺人太甚!”
眼看张俊突然一抖缰绳第一个策马疾驰了出去,徐勋便看了看一旁充作自己亲兵的安大牛。果然,这莽大汉拳头紧攥,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儿,这才低声说道:“大人,看服色应该是之前虞台岭之战败北的溃兵,可没想到那些虏寇竟然会……竟然会如此卑鄙无耻!”
用卑鄙无耻四个字来形容眼前那数百溃兵的惨状并不为过。不止是张俊安大牛这般亲身经历过虞台岭之战的,就连那些京营十二团营和御马监亲兵的军士,看到眼前那幅情形,不禁都是心中大怒。这数百溃兵人人都身着军袍,但全都是赤足,尽管大夏天里冻不着,可他们这一路也不知道走了多远,一个个脚上都是惨不忍睹。若单单这些也就罢了,所有人都被剃去了头顶心那一大块头发,眉毛亦是被剃得精光,乍一眼看上去异常滑稽可笑,可要多看几眼,立时就能让人生出同仇敌忾来。
生怕其中蒙混有鞑子的奸细,神英自动请缨让自个的果勇营兵把这数百人全都团团看守了起来。此时此刻,张俊从里头一把揪出了一个人,二话不说攥着那人的领子拖到了徐勋跟前,一踢膝盖喝令其跪了,这才厉声问道:“吴大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被张俊叫做吴大海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壮汉,眇了一目的他头发几乎都被剃光了,眉毛处还有宛然伤痕,看上去又凄惨又可笑。他茫然地看了一眼面前那些服甲鲜亮的军士们,突然伏在地上号啕大哭了起来,最后才说道:“老将主,卑职对不起你,可我们实在是没办法!溃散的时候我们就这一拨二百多人,杀到最后就给鞑子包围了,他们纵马两次冲杀就只剩下了这一百多,最后全都给他们俘了去!鞑子饿了我们好几天,后来剃了头发眉毛就给我们干粮放我们回来,我们都想着家里的老子娘女人孩子,又是身无寸铁的,好容易才越过了长城……”
“呸,我怎么会有你这种不争气的部下!”
“住手!”
眼见张俊怒气勃发抽刀出来就要砍人,徐勋连忙一口将人喝住,再看那吴大海双目紧闭引颈就戮,可眼里却是不争气地流出了泪来,他这才说道:“鞑子放了他们回来,就是要惑乱军心,张总兵你镇守边疆这么多年,难道连这个还看不出来?”
“唉!”
张俊哪里会真看不出来,此刻别过身去就是一声长叹,而神英亦是面色沉重。他们和虏寇都不是头一次交战了,可从前失陷其中的军民多数都是被拿着做苦力,毕竟各处蒙古部落中,汉人奴隶因为总有各种各样的手艺,始终是极其受欢迎的,如同这样剃发剃眉的羞辱极其少见。而苗逵刘清张永虽然自己都是身体残缺不全的太监,可看着此时这一幕,也都是心里直冒火。
“你们是从哪里被放出来的?”
徐勋这一问,其他人顿时想起这要紧的一茬,一时都是神情大振。然而,那吴大海看了看众人,却是讷讷说鞑子蒙了众人的眼睛,将他们绑在马后一路拖行,整整大半天后方才把他们扔在了一处地方,旋即就呼啸而去。他们认准方向走了许久,不敢进张家口堡,从一段已经有些倾颓的长城翻了进来。听到这里,无论是苗逵刘清张永也好,徐勋张俊神英也罢,竟人人面色铁青。
这些人能这样进入宣府腹地,那么那些虏寇岂不是也能够长驱直入?
“该死,你们就不曾想过虏寇会蹑在你们后面撵上来?”
见张俊又是大发雷霆,吴大海立刻磕了一个头说:“老将主,我们一路都小心掩藏了行迹,而且那一处破口虽然有些破损,可依旧是要大伙儿豁出命去爬的,虏寇都是骑兵,奸细哪里都能混进来,可骑兵终究是要拆毁一段次边方才能进来。卑职知道我们打了败仗又成了这个样子,就是回去了也会被严厉处置,卑职只求老将主通融一二,让我们能见一见家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