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363)
这一大通丝毫没有逻辑的话,听在不知情的人耳中兴许会云里雾里,但徐勋深悉沈悦和徐良的秉性,再加上一牵扯齐济良,他立时就明白了七分,在仔仔细细一思量,他差不多就明白了这一出的深意,当即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事儿我也没想到,不过这缘由我倒是可以对殿下解释解释。不过这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这天黑了,外头风大……”
朱厚照对只相处过大半天的沈悦很有些好奇,因为那和他从前见过的任何女子都不相同,不像张皇后,不像几位长公主,也不像张婧璇和建昌侯府那几个表妹,更不像那些唯唯诺诺或扭扭捏捏的宫女,就连他在戏文里头看到的也不一样。此时他恼火的是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被人送还回来,这简直是从来没见过的拂逆!
“你别想扯开,别说外头风大,就是如今外头下刀子,你也得给我先讲清楚!”
“好好好!”
徐勋着实拿这位小太子没办法,就拉着朱厚照到平日里自己练习射术累了歇息的那张杉木长凳旁边,把朱厚照按着坐下了。见朱厚照虽是裹着厚厚的大氅,可鼻子使劲吸着,仿佛有些不通畅,他怕对方一个不好着凉病倒,索性把身上那件羊皮氅衣解了下来给朱厚照披上。
“殿下,这事情说来话长,请听臣讲一个故事。”
见朱厚照眼睛一眨不眨,徐勋想了想,就从自己当初在金陵城中第一次醒来的时候说起。从身受重伤跳水救人反被人救的茫然,到被人谋夺家产时的愤怒,沈悦三番两次男扮女装报信时他始终把人当成丫头,再到魁元楼上接到傅容的帖子,如何在宗祠逼退赵钦和徐大老爷等人的威逼算盘,最后到赵钦逼婚沈氏,沈悦在文德桥上纵身一跃,其实是如何诈死遁走,他又如何找到的人,最后那一桩大案如何开审如何审结……他的口才素来极好,说得栩栩如生,朱厚照最初还不时追问两句,听到最后结束时竟然一声不吭,显然整个人都沉浸了进去。
“竟然有这样的事,竟然有这样的事!”
朱厚照自小生长在深宫,顶多看到的就是太监宫女之间小小的斗心眼,顶多遭到的就是朝臣们的诤谏讽谏劝谏,顶多就是父母训斥,顶多就是听到一两句流言郁闷一会儿,顶多就是瞧不惯两个舅舅的嘴脸。他从来不知道,民间竟然还会有这样他闻所未闻的事情,而自己以为挺了解的徐勋,能够站在这儿,竟是历经艰险的结果。
“那沈姑娘就是……就是……”
朱厚照的话才说了半截,就只见徐勋冲着自己点了点头,他先是惊叹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就猛地挥了挥小拳头嚷嚷道:“太……太厉害了,太……太强悍了!徐勋,我本来就觉得你鬼主意多,没想到你还这么大胆子!还有沈姐姐,居然真敢跳河!”
卡壳了老半天,朱厚照终于放弃了继续拿语言表达自己赞叹的努力,一把将那玉坠塞给了徐勋,不由分说地道:“这东西你回头还给她,就说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来的!”
徐勋之所以甘愿冒险让沈悦进京,就是为了赌朱厚照这个可能性——这样的事情,也只有这位随心所欲的太子有可能接受甚至赞叹不已,换成别人,早已一个欺君之罪的大帽子扣上来了。此时此刻,他也不推辞,径直把玉坠收在了怀里,又郑重其事地说道:“殿下,这事情除了我爹,就再没有别人知道了,还请您千万替我们保密,否则沈姑娘处境堪忧。”
“那是当然!”朱厚照一想到自己也曾经和徐勋分享过那一桩最初谁都没告诉的大秘密,这会儿一听这话登时眉飞色舞,胸脯拍得震天响。可下一刻,他眼珠子一转就笑嘻嘻地说道,“不过,为什么要那么麻烦,不如我去求父皇,给你和我姐赐婚?”
“万万不可!”徐勋深知这位小太子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性子,慌忙摇头道,“殿下,皇上虽说是天子,但有些事情也不是随心所欲的。这事当初闹得金陵满城风雨,如今风声尚未过去,倘若这会儿又冒出一个沈姑娘尚在人世,定然又是一场轩然大波。殿下也该知道,前次就是那么一丁点的小事,臣也险些焦头烂额。”
朱厚照不禁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啊,也是,那些老头儿们啰啰嗦嗦不好对付!”
“所以,这只能是臣和殿下两个人的秘密。待时机成熟了,再设法对皇上禀明不迟。”
尽管有些遗憾,但朱厚照还是皱着小眉头答应了,随即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恰在这时候,远处就传来了刘瑾那压低了嗓门呼唤小侯爷的声音。徐勋眼看天色又灰暗了好些,忙催促了朱厚照回宫,谁知道这位小太子拍拍屁股才站起身,突然就看向了徐勋放在一旁的弓箭,继而突然撇下了他,竟是快步冲向了一旁一处箭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