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1324)
大晚上的京城已经进入了宵禁,但张彩如今位居天官,贵为吏部尚书,即便是前后并没有多少随从,但那灯笼却清清楚楚,入夜巡行城内的兵马司巡丁自然不敢有丝毫留难,甚至还有巴结的要带人护送张彩回府,可都被张彩一一回绝了。这一路回程安安静静丝毫事故都不曾发生,等他到了家中,一直在门上等着的老管家将其迎了进去之后,便照例把后院那些妇人们的情形说了,最后才问道:“老爷今儿个晚上是……”
“我今晚住书房,你对夫人和她们那几个都说一声。”
张彩这一年多里升官多次,从一介文选司郎中到如今的天官,同僚们原地踏步仍是旧日蜗居的同时,他却是升一次官换一次房子,即便每次都是赁房,但房主无不拱手送上精心布置过的美室,外加附送众多家具摆设,他都笑纳了下来,而后院的女人们自然也在布置自个的屋子上头极尽心思。然而,唯有张彩的书房是他自己亲手张罗的,除却老妻之外,再没有一个女人能获准踏入。
三间书房并不曾隔断,居中的墙上是一幅他自己画的松竹梅,题着的字却是书海无涯,下头大案上除了文房四宝之外,便是他在吏部多年积攒下来的众多官员心得,所谓夹袋中人物,往往便是这其中的人。西边屋子里是层层叠叠的书架。倘若徐勋如今来此,必然会想起后世的图书馆,但对张彩来说,这层层座座的多宝格,其中一部部垒着的却都是自己几十年宦海积攒下的最要紧东西,每一本书的内容如今都深深镌刻在了脑海中。
而东边靠墙处设了一张卧榻。却不是什么如今最流行的架子床拔步床,而是一张宽敞的罗汉床,原只供人闲卧看书,如今他却让人设了被褥在其上,在书房时便常常坐卧在此。这会儿回来梳洗过后,他便趿拉着鞋子闲适地四处走了走,照例翻了翻居中大案上那林林总总各式帖子书信。
这已经是他多年的老习惯了。无论当年不过区区五品郎中,还是如今官居二品尚书,但凡来自吏部属官的各式帖子书信,他都要亲自看,这是把持铨选最要紧的一条——把持住了属下,方才能把持住那些待选官员。就这么一份份翻着署名和扫一眼内容,他突然就发现了一张帖子上的字迹有几分熟悉。仔细思量了片刻,他眼神一凝,立时伸出双手抓起了那帖子,原本要扬声招来书童发问,最后却拿着东西径直到了罗汉床前坐下。
颠来倒去看了好几遍,他最终完全确认,这看似文选司一个主事的儿女婚事帖子,决计是出自徐勋的亲笔!但不是其右手所书,而是左手,他也不过在当初和徐勋假作决裂的时候见过一次!想到这里,他凝神再读了上头的内容,见长长一篇文字大多数都是些不着边际的废话,他若有所思地眉头一挑,却是不看竖列看横行,须臾便参详出了其中深意。
吾南行后,待机逐刘曹,聚人才,并收刘党中能者,候吾音信。
自从投了刘瑾之后,张彩和徐勋再无任何来往只言片语,更多只是凭心有灵犀的默契配合行事。此时此刻面对这久违的言简意赅的交代,他忍不住轻轻舒了一口气,弹了弹那张帖子,心里却极其不解。
徐勋素来信奉的是人才在精而不在多,陆陆续续纳入囊中的除却老臣,却也有不少文学之士后起之秀,其余的上门毛遂自荐亦或是用其他层出不穷的法子标新立异的更多,可大多都被拒之于门外。只要徐勋真的肯如刘瑾这样大开中门迎接四方能人,甚至不用振臂一呼,想来会有更多人乐意投效,为什么非得让自己聚人才,还要把刘党中有才能的人聚拢麾下?
尽管思前想后不得要领,但徐勋既然都这么明说了,士为知己者死,张彩最终还是决定照做。只是,将那张帖子最终在灯火上烧了的时候,他心里却不由得转过了一个念头。倘若这一次徐勋引了刘瑾下江南,真的打算毕其功于一役,那么他这吏部尚书大约也就剩下这几个月了。既然如此,这剩下的几个月中,原就锋芒毕露的自己索性再放肆一些好了!
一年余而由郎官至天官的,他也许是大明朝头一个,怎能不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哪怕是污名!
次日一大清早,朱厚照神清气爽地才出了坤宁宫,就发现正殿前头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认出是刘瑾,他先是为之一愣,随即就虎着脸大步走上前去,没好气地问道:“你要是真不乐意和徐勋一块走这一趟,朕也不勉强你,宫里头又不是没人,张永谷大用还有马永成他们这几个,任凭是谁想来都会乐意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