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1105)
一时觉察不到朱厚照这怒气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着这东西来的,刘瑾当即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一卷簿子,翻开来匆匆一扫,他的脸色竟比之前朱厚照那面色还要难看。
尽管这字迹他不甚熟悉,可里头的内容分明是人家往他家里送礼的详略明细,以及他从刘健谢迁等人下台之后,陆陆续续网罗在夹袋中某些人的斑斑劣迹。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心情又是激荡又是难受,好一会儿方才诚惶诚恐地一撩衣裳前摆跪了下去。
“皇上,这都是血口喷人,奴婢冤枉!”
“起来!大庭广众之下,让人看见成什么样子!”朱厚照没好气地喝了一声,见刘瑾为之一愣,他扫了一眼才刚刚退到午门的文武官员,厉声说道,“必是刚刚趁着上朝下朝人多之际,不知道是谁丢在了地上的!还有,你没事叫什么冤枉,咱们大明朝自太宗皇帝的时候就有制度,严禁匿名文书,朕难道还会为这样藏头露尾的东西怪罪于你?”
刘瑾抬起头看着朱厚照,见小皇帝一脸毋庸置疑的表情,一时心中异常熨帖。想着八虎中人也有人觊觎司礼监,可他在小皇帝面前吹风说人多嘴杂不利于办事,朱厚照就答应了他独掌司礼监;朝堂上一而再再而三有言官指斥于他,朱厚照不由分说把人调职黜落甚至于罢官;即便是对于徐勋那样的宠信,可对他的信赖也没少过几分。于是,他忍不住使劲擦了擦眼角,这才讷讷站起身来。
“要告状就大大方方名正言顺地告,来这种名堂算什么!来人,传旨锦衣卫北镇抚司叶广,让他立时去查,尤其是这卷东西掉在今日朝会后班人所处的位置,肯定是那些低品官员遗落下来的,把那些人全都一股脑儿抓起来严加讯问!还有,去查核这些官员的笔迹……”
没等朱厚照这话说完,刘瑾便再次跪了下来,他也不看朱厚照惊讶的表情,磕了个头便一字一句地说道:“皇上,此事终究是因奴婢而起,不如皇上先罢黜了奴婢,然后再……”
“朕都说了朕不会信这些莫名其妙的指斥!”
见朱厚照一下子提高了声音,刘瑾这才抬起头说道:“既如此,皇上也不用劳动北镇抚司,遗落东西的那个位置经过的人终究有限,将可能经过这附近的人全数召集过来,令他们跪于丹墀。这么多人在一块,总不至于没有其他人瞧见这么明显的东西遗落在地。只要有人看见了首告上来,亦或是其人自首,这事情也就立时可以水落石出!”
此话一出,瑞生顿时面色一变。然而,见朱厚照显然在考虑如此做的可能性,他想了想还是垂头保持了缄默。果然,下一刻,小皇帝便点了点头道:“也好,令鸿胪寺官员按照今日朝会排班的位置,把可疑官员全都召集齐了,由司礼监诘问。一旦查出了是谁竟敢如此大胆遗留这样的文书在御道上,朕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一个时辰之后,足有三四百官员便被召集到了奉天殿前。当一应人等听说了如此兴师动众,竟是为了查问一卷莫名其妙掉在御道上的匿名文书,一时间上上下下全都是好一阵哗然。然而,刘瑾却仿佛没看到众人那表情,居高临下地环视了众人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地说:“祖宗旧制,官民百姓,禁投匿名文书。正统八年,内使张环顾忠匿名写诽谤语,事发命锦衣卫鞫之,获环忠笔迹之后,英庙旨意将二人凌迟于市,令内官俱出观之。之后历朝,一直都是严禁此举。没想到时至今日,还有人明知故犯!”
尽管只有一个时辰,但也足够刘瑾让熟悉律例的司礼监文书翻出了旧档,此时一个凌迟二字,见下头不少人都是噤若寒蝉,他方才放缓和了语气说道:“当然,诸位当中做这事情的顶多一个两个,既然如此,就不要连累了别人。一人做事一人当,爽快承认了,也不失一条汉子!而若是不肯承认,只要有人看见如实说出来,这事也就算是结了!但是,要是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肯认,那么……便看看是你们的嘴硬,还是你们的膝盖硬!”
下头多半是五品以下官员,平时纵使有些能在文华殿议事中见到小皇帝,但议政之外却往往没有单独说话的资格,自然没法辨认这话是刘瑾假传圣旨,还是天子真是有这意思。一时间,跪在地上的众人你眼望我眼,可一炷香过去了,两炷香过去了……始终没人站出来承认或首告。面对这种僵持的气氛,起初以为必定手到擒来的刘瑾渐渐不耐烦了起来,当即冲着一旁两个太监没好气地吩咐道:“你们在这儿看着,若有人站出来就去报咱家,咱家倒要看看,他们能硬挺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