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592)
良久,她才上去叫了一声:“三姐姐,去外头拜拜吧。”
陈澜这才回过头来,轻轻颔首就沉默地随陈汐出了西次间。明间里,陈瑛已经是换了席地而坐,那一身素色衣裳穿在他身上,却愣生生多了几分刚硬的线条,少了几分凄婉的悲凉。陈澜没有多看他,在灵座前拜过之后,又接过柳姑姑递来的香,随即再次深深下拜。可就在她起身的一刹那,突然听到了身边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哭声。
“娘……我要娘!”
一直安静得有些碜人的陈汀突然叫了一声,一下子大哭了起来。原本拉着他的陈汐吃了一惊,手一下子一松,随即就只见小家伙一溜烟似的跑进了里间。见陈瑛面色一沉,陈澜几乎是一瞬间拔腿追了上去。再进西次间后,她一眼就瞥见陈汀已经爬在了床上,不顾吴妈妈和两个丫头的阻拦,伸手去摇床上那已经僵硬的尸体。
“娘,娘!你今天都没说过话,你说话啊……”
那稚嫩的哭声虽没有撕心裂肺的绝望,一声声却仿佛直刺人心。陈澜几乎是下意识地奔上前去,借着几个丫头和吴妈妈扳开了陈汀的手,她猛地伸手把小家伙从床上抱了下来。见陈汀挣扎着还在闹,她只能蹲下身去轻轻拍着他的背,轻轻哼唱着自己也说不出名的调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觉得怀里的孩子终于平静了下来,这才稍稍松了松手。
然而,看着泪眼朦胧偏又是满脸茫然的陈汀,她却没有说什么,拉着他走出屋子,不等陈瑛开口说什么,她便抢先说道:“三叔,六弟如今才只四岁,尚不知道生死大事,他虽是丧主,可趁着如今吊唁的人应当还不会太多,不若我带着他到老太太那儿先安抚安抚?否则若是有个万一,三婶在九泉之下只怕也难能安心。”
陈瑛抬起眼睛看了看陈澜,见其对自己的目光不闪不避,他便淡淡地点了点头,惜字如金地迸出了一个字:“好。”
去蓼香院的路上,陈澜紧紧攥着陈汀的手,脚下步子先是极其缓慢,可渐渐就加快了,到最后小小的陈汀跟不上,又被那大力攥得小手生疼,终于忍不住叫道:“三姐姐!”
陈澜这才停下了脚步,看了看眼睛里又露出了泫然水光的小家伙,她在心里轻叹一声,随即弯下腰把人抱了起来。身后的柳姑姑慌忙走上前来要帮忙,她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反身大步往前走去。柳姑姑只得暗自叹息一声跟上,再后头的几个婆子面面相觑的同时,有的抹眼睛,有的深深叹气,更多的则是不以为然。
蓼香院中撤去了众多喜庆的装饰,连带宫灯亦是如此,下人们都系好了孝带。尽管徐夫人并不是长子妇,但毕竟是名正言顺的阳宁侯夫人,因而郑妈妈也打算去给朱氏预备大功孝服,以便大殓成服之后能够用上。此时此刻,见到陈澜抱着陈汀进来,正要出门的郑妈妈吓了一跳,屈膝叫了声三姑奶奶,随即赶紧给陈澜打帘子。
“澜儿?”正斜倚在引枕的朱氏没什么精神,见了陈澜进来才坐直了身子。眼瞅她先把陈汀放了下地,引着行了礼,方才又把人抱上了炕,拿了软枕于他垫着,她略一思忖就明白了过来,忍不住叹了一声,“你这孩子就是心软心善……罢了,一个四岁的孩子,如何熬得了三日不食不眠不休?郑家的,你去吩咐下头预备参汤和蜜水,若是有人乳或是牛乳,也都先放着。”
郑妈妈答应一声就转身离去。而陈澜面对着朱氏心软心善的评价,却上前挨着她坐了,又突然伏在了她的肩头,虽不曾再次失声,可仍是微微抽泣了起来。朱氏初还面露讶然,可渐渐地就明白了过来似的,活络的右手顺势在陈澜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人终有一死,你三婶自己也料到了预备了,你也不要想这么多。我那么多事情都挺下来了,如今就是扛,也要扛到你给我抱个重外孙进来,还有小四媳妇给我生个重孙。如果别人想要再把我气死,却是没那么容易了!”
“老太太……”陈澜知道不用自己再接着这话题往下说,见刚刚还坐在炕上的陈汀不知不觉歪倒了,竟是仿佛睡了过去,她才放开了手,搀着朱氏靠上了炕椅靠背,这才低声说,“话不是这么说,三叔能够一口答应将六弟养在您这儿,不是已经胸有成竹,就是……如今府里前院的那些人,您可还能把得住么?”
“我的人,已经全都拨给小四了。”
见陈澜先是大吃一惊,随即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喜悦光芒,朱氏的嘴角不觉微微翘起了一些:“有舍有得,更何况他比他爹强多了,又有你这样的姐姐,我还有什么信不过的?有了这些人鞍前马后跟着,我也能安心放下,至于我……我死了他要守孝不说,这家里还要分家,再加上长房不似从前那般式微,他休想再占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