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1127)
尽管屋子里还弥漫着一股血腥气,但一个稳婆正带着几个仆妇井井有条地忙碌着。靠墙的那张大床上,面色苍白的苏婉儿靠在厚实的垫子上,头上绑着厚厚的棉布围子,眼睛却丝毫没有看一旁那妈妈抱在手中的襁褓,眼神颇有些迷离。好一阵子,她才开口问道:“消息送去家里了没有?”
“回禀夫人,送出去了,老太太说家中有事,脱不开身,太太说身体不好。”抱着襁褓的妈妈哄着襁褓中那孩子,见苏婉儿面色晦暗,连忙就在床沿边上挨着坐下,又轻声劝道,“夫人,这次虽是个小郡主,可足可见那药有效。下一次再想想办法,您还年轻呢……”
苏婉儿死死攥紧了身下那刚刚换上的雪白床单,仿佛想把这些揉碎捏碎,良久才突然神经质似的大笑了起来:“没错,我还年轻……老天爷这么会开玩笑,我都挺过来了,难道还怕他不来,难道还怕生不出儿子来?”
她这一辈子为了荣华富贵,什么都能舍得,如今既然已经是在这富贵窝里,一时的窘况难道还能难得住她?她是苏婉儿……不是天生的凤凰命,她却偏偏飞上了高枝做凤凰,她绝不会就这样认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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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园内此时却是一片春光明媚的景象。陈澜身边已经出嫁的几个丫头鲜有地全都聚在了一块,这会儿莺莺燕燕一群人簇拥着陈澜坐在花园的凉亭里,各自笑吟吟地说着自家丈夫儿女的种种趣事。沁芳和红缨长镝都是嫁的府里人,但平素各自管着各自一摊子事情,也少有这般聚在一块的机会,而红螺嫁了秦虎,芸儿则是嫁了两三条胡同外一家卖杂货和针线的小店主,无一例外日子都是过得和和美美。
这会儿七嘴八舌说了一会儿,红缨忍不住揽着芸儿的胳膊问道:“咱们几家的当家都是认得的,只有你一个人是真正嫁在了外头。你快说说,你家当家的是什么炼成的,居然能受得了你那说着风就是雨的脾气?”
“呸呸呸,我又不是母老虎,他有什么受不得的?”成婚两年的芸儿仍是那种大大咧咧的脾气,此时没好气地啐了两口,这才得意洋洋地笑道,“我婆婆一心一意帮着我,他还能翻出天去?再说,要不是我常常到府里走动,新鲜花样儿一个个地带出去,那小铺子能这么红火?我说一他就绝不敢说二,否则看我收拾他!”
此话一出,别说红缨长镝笑得直打跌,就连陈澜也是笑得止不住声。直到红螺又捧了茶盏上来服侍她喝了,她才指着芸儿笑道:“你呀你呀,真是天底下第一的运气,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你家当家的这样的男人,更不要说你家婆婆了。”
沁芳也忍不住帮腔道:“就是就是,好在你肚子也争气,进门没几个月就怀上,然后生了个大胖小子,否则看你婆婆收拾你!”
几个人又笑闹了一阵,陈澜起身去更衣,芸儿立时笑吟吟站起身来,摆手吩咐旁边几个新进的丫头暂且歇着,却是跟了上去服侍。等到收拾好了出来,陈澜站在屋檐底下看着那边凉亭中叽叽喳喳的那几个昔日丫头,脸上不知不觉就露出了笑容,突然没头没脑地对身旁的芸儿问道:“你后悔么?”
尽管是这般突兀的问题,但芸儿何等聪明,只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当即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笑道:“不后悔。我从前是喜欢过四少爷,毕竟是从小抬头不见低头见,家里又统共那么几位少爷,他们都比不上四少爷。可我后来就慢慢想明白了,四少爷会有四少奶奶不说,他又根本不曾真的留心过我……我家当家的虽说木讷老实了些,可那也挺好的,他心里只有我一个,能容忍我使小性子发脾气,更不要说还有那样的婆婆。”
说到这里,芸儿便仿佛从前那样轻轻挽住了陈澜的胳膊,眼睛却没留意陈澜身上那华美的织锦和彩绣,声音又低了三分。
“人各有命,不是飞上枝头才能做凤凰。被男人捧在手心里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凤凰!”
后记
没有朱元璋的明朝是什么样的?
也许这就是我在写下此文时的初衷。不得不说,我从来就不喜欢朱元璋。也许是因为他的小农主义,也许是因为他的保守,也许是因为他的滥杀功臣,也许是因为他定下的宗室世代为王,造成了那一支庞大的只拿俸禄不干活的宗室群体。于是,代明而立的楚太祖林长辉是一个典型的穿越男主,再加上沐桓这个同样是穿越的同仁辅佐,两人开创了一个全新的时代。然而,再美好的时代,他们也只看到了开始,却没有看到结局。
人是会变的。当年并肩作战的战友会反目成仇,当年的结发夫妻会形同陌路,当年的理想会因为野心而逐渐变质……于是,遥远时空中的那几个曾经意气风发的人,最后各自黯然神伤。哪怕高后胡氏成了最后的胜利者,然而,当她辅佐儿子太宗登上皇位时,面对枕边那空空如也的景象,难道入夜时不会黯然神伤?难道林长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不曾懊悔过自己既想齐人之福,又想立储以贤太过想当然?难道沐桓在仰药自尽的时候,不曾苦笑过自己的天真?难道宁国长公主在把遗腹子送到昔日情敌手中时,不曾有过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