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气撞铃(459)

作者:尾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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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开帘子跨进季棠棠毡帐的那一刻,岳峰的胸口堵了一下,倒不是因为环境的简陋,头人的毡帐都只是那副样子,她的能好到哪里去?

同样的黑牦牛毛编织的毡帐,边巴白玛的帐篷里至少还是亮堂有光的,季棠棠的却没有,一掀开就是满眼的黑,角落处却又飘忽着三点橘黄色的苏油灯火,有一种潮霉的死气一直往鼻子里钻。

季棠棠也恍惚了一下,在帘子边站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跨了进去,帘子一放下,像是被人关进了个找不到出口的黑洞,岳峰问她:“棠棠,你住这吗?”

“好像……是吧。”

“怎么这么黑呢?”

“可能是因为……我不喜欢光吧。”

她每一次的回答都是开头迟疑,但落音时又突然笃定,这里毕竟是她熟悉的地方,岳峰有些担心,他眼看着她在外头时还言笑晏晏,进来之后,突然就像是被丝丝死气缠绕,渐渐流露出消沉避世和得过且过。

岳峰拉住她的手:“棠棠,我们出去走走吧。”

季棠棠反常的挣脱了,她盯着那三盏苏油灯看了很久,说了句:“还没有灭,白玛一直在帮我添苏油。”

她一边说着一边过去,到近前时两脚叠起,顺势盘腿坐下,双手合十上举,掌根先抵额,然后贴唇,最后止于心口,双唇翕动,念出六字真言。

唵嘛呢叭咪吽。

岳峰也走过去,轻轻蹲□子,问她:“棠棠,给谁点的苏油灯?”

季棠棠茫然,过了一会,低声说了句:“忘记了,重要……的人吧。”

她一边说一边自然而然把手探向边上的一盏苏油灯后,拿起来一个造相精致的手摇转经筒,手柄有些油渍发黑,显然是藏族人流传下来的老物件,季棠棠没有再看岳峰,眼帘低低垂下,慢慢摇起手中的转经筒来。

藏族人把经书放在转经筒里,每转动一次就相当于念诵经文一次,四处张结的经幡也是同样道理,经幡结在野外,常年累月被风吹动,吹动一次也等同念诵经文一次,自此藏地不分年月不论昼夜,经声长诵经文流转,也算是功德无量。

手动的转经筒如此小巧,里头当然是藏不了经书的,转轴似乎有些卡了,每转几圈,就会发出极细微的吱呀声,岳峰在羊皮毡子上坐下来,愣愣盯着她看,苏油灯的光很暗,她整个人有一半都浸在阴影里,眼睛闭着,睫毛一直在颤,有几次,岳峰发现她转动木柄的手一直不受控制的小幅度痉挛,很久才又恢复回来。

一个下午的漫长时光,就这样在有节律的转经筒木柄卡轴声中过去了,直到从曲扎回来的头人格列掀开毡帐的帘子,岳峰才发现外头已经跟里头一样黑了。

季棠棠没有动,好像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岳峰起身去到帐篷外面跟格列说话,格列大概是多玛部落里唯一会说汉话的人,虽然发音不准,他骄傲地对岳峰说自己去过西藏第二大的城市日喀则,又热情地邀请岳峰去自己毡帐里喝酒。

岳峰不去,比比划划地对格列说拉姆一个人在这,他得陪着,等拉姆念完了,带她一起过去。

格列哈哈大笑,说,拉姆么,一直那么奇怪的。

她念不完的,她开始念的时候,你抬头可以看到天上的尼玛(太阳),再抬头,都看到达瓦(月亮)了,她还是没有念完呢。

不念经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去山坡上看云,早上给牦牛挤奶,哦呀,她站在那,太阳落山了,编牛毛的时候,她还在,不饿也不累,可是你吓不倒她的,还没有走到她身后,她就说是你啊格列。

她不回头就能知道来的是谁,哦呀,拉姆的眼睛是长在后脑勺上的。

格列可能在曲扎那里喝过酒了,说着说着就嗨的不行,一边大笑一边大力捶着岳峰的背,后来自己也说忘记了,对着岳峰叽里咕噜只是说藏语,似乎是在接连问他要不要去喝酒,末了两手一摊,一只空袍袖子往肩膀上一搭就回去了,走了没几步,忽然左右腿跨开,自顾自地唱起歌来。

唱的是藏语,岳峰听不懂,嗓音沙哑粗犷,拖着长长的调子,这样的环境里听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岳峰突然就喜欢上多玛人了。

这样的快乐,心无城府,坦荡热情而又善良宽容,日子和环境再怎么艰苦也妨碍不了他们去大笑,去歌唱。

岳峰想起桑珠活佛的话。

——多玛人豪慡善良淳朴热情,她生活其中,却从来没有被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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