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媳(2)

她长着一张白胖的圆脸,细长眼,笑起来很有喜庆,此时却沉着眉眼道:

“老七,你老婆欠下一百两的赌债,四分的利,再欠下去就滚雪球,你杠得住么?那刘四又是好惹的?要不是大太太着了人去救下,如今怕早就被砍掉一只手了。”

老七回头横了老婆桂花嫂一眼,桂花嫂呐呐地嘀咕:“……也不是卖了小九,这一过去就是做少奶奶……乌鸡变凤凰,平日里求也求不来的事,当家的,你莫要阻了妹子的前程……”

老七眼圈都红了,骂道:“败家的婆娘,你自己欠下赌债,拿你自己去抵,莫害我妹子。”

天下哪有掉馅饼的事,林家那大少爷是个病殃子,随时都会膈毕,娶老七家妹子还不是为了冲喜,大少爷若是好了,那就是泼天的富贵,若是……阿九才七岁,就得背个寡妇的名声,一辈子也算是完了。

桂花嫂听了撇瞥嘴,正要说话,就听到里屋传来一阵咳嗽,一个六岁模样的伢子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拖着脚从里头走了出来。这伢子细皮细肉,脸色苍白,看着就像是被拖败过的,只是一双眼睛黑得奇,刚才那一阵咳嗽就是他传出来的。

桂花嫂上前一把搂住那孩子:“妹子就是赔钱货,儿子才是命根子,咱只老十这一个崽,你看看十伢子的样子,被你拖败成什么了,再不用点钱调理调理,你就等着没人端牌位吧。”

杨婆子这话正戳中了老七的心肝,他回头看了十伢子一眼,目光怜惜。

“可也不能卖了小九啊,你也是小九的亲娘……”老七的声音都哽了,眼圈通红。

“哪里就是卖了,说了是正经嫁给大少爷呢,林老爷是什么身份,肯和咱们家攀亲,是杨家祖上积德了呢,老七啊……”桂花嫂怕得罪了杨妈妈,扯着老七的衣袖悄悄说。

“要嫁你嫁,我不卖小九。”转过身,老七又对杨妈妈道:“他大姑,银子的事……”

杨妈妈早不奈烦了,手一挥道:“没人就拿桂花来抵吧,来人,把人送妓院里去。”

桂花嫂吓得死死拖住杨老七的手,口里一顿乱嚎,死也不撒手,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便往前扑,拖起桂花嫂就走,小十死死地攥着桂花嫂的手臂哭娘,外面的村民指指点点着,有的骂老七愚蠢,有的骂桂花嫂心狠,也有羡慕的。

“林老爷咋会跟老七家开亲呢,老七的脑壳绊坏了吧,竟然还不愿意!”

“就是,老子我想抬妹子送到林府去当丫头还找不到门路呢。”

堂屋里,两个壮大汉已经把桂花嫂拖出了门,小十瘦小的身子拽着桂花嫂的手在地上拖,一个汉子不耐烦,一脚向小十踢去。

杨妈妈冰冷的声音像刀子碰在石头上一般冷硬:“把人送给刘四吧,她还欠着刘四一只手呢。”说着,起身往外走。

“放开她,我跟你们走就是了。”一个泥猴儿样的孩子从外头急急地闯了进来。

老七颤声喊道:“阿九……”

桂花嫂如看到了救星:“小九,救救娘啊。”

申时三刻,阿九才到了岳洲城,轿子在吹吹打打的鼓乐声中,抬到了林府的大门,阿九晕乎乎的被人送到了大堂里,手里塞了一根红绸,她就好奇地去看红绸的另一头,可惜大红盖头下只能看到一双黑色绸布皂靴,随着礼仪的行进,那双皂靴走得稳稳当当的,并没有病弱的感觉,阿九的心里就越发往下沉来。

那个人,怕是已经起不得床了吧,如今这个跟她拜堂的,肯定不会是本人。

那根红绸一直将阿九牵到了新房里,然后,果然转了方向往外走,阿九苦笑,还好,总算没让自己跟只公鸡拜堂,低头沉思,到那双黑靴突然向自己绊来,阿九下意识就想躲,又生生忍住,屋里便传来喜娘和丫环们的惊呼声。

阿九眼眸水汪汪地顺着那双黑皂鞋往上看,便看到那张五官精致的漂亮小脸,少年眼角还挂着青紫,水浸葡萄般的眼睛里,带着报复后的快感和得意。

阿九的额头也磕在了床沿子上,碰得了好一块青紫,最是那委屈而楚楚可怜的神情,让满屋子的人全都看向了始作俑者。

十岁的小小少年,心头刚涌上的那点子得意和快感很快便被淹没在大家遣责的目光里,杨妈妈沉着眉眼去扶阿九起来:“三爷平日介在大太太跟前可是最灵泛懂事的,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自大少爷病情加重,三爷就到大太太跟前请安侍候得殷勤起来,意图不言自明,如今却对新进的大嫂使阴绊子,杨妈妈如何不气!

这话屋里就只有阿九听不懂,其他人眼里便都露出了一丝不屑来,少年白晰的脸上便浮起一层羞恼的晕红,一派恼羞成怒却又有气不能发的样子,脚一跺道:“她自个绊着了,干我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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