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10)
他猛然一惊,眼里几乎露出杀机来。
这个少女怎么会知道他的来历?她究竟是谁?
“你眉心的这个伤痕,是被魔寄居过的特征。看样子大概有一年多了吧?”仿佛知道他想什么,她轻声道,用一块湿润的布巾擦拭着他滚烫的额头——在他的眉心,那一处破颅而出的痕迹还赫然在目,仿佛一只紧紧闭合着的眼睛。
“算算这个伤痕形成的时间,正好和魔第一次诞生的时刻一致。”她的声音轻微而柔和,令人听了心里宁静,“扶风城是第一个被魔大规模袭击的地方,你一定是从那里来的吧?走到这里,用了一年多?一路很辛苦吧?”
“……”他没有说话,转过头不看她,身子微微发抖。
自从家族和城池整个被灭之后,他一个人在暗夜里独行,负剑追逐着魔,已经很久不去想那时候的事情——是的,不能去想。只要一想起被自己杀光的家人,一想起阿茕的尸体,他便濒临崩溃。
“唉,如果那时候我能及时赶过去就好了。”她轻声叹息,“听说扶风城的人最后基本全死了,连城主一家都……”
他猛然抬起手,一把推开她,厉声:“住口!”
她一惊,唰地一声反扣住了他虚弱的手腕,仔细端详了一下,失声:“这戒指……是北庭玄氏的神器?难怪你的剑术如此之好,原来,你是扶风城的少主?你……你就是玄靖吗?”
“我不是,”他喃喃,声音嘶哑,“玄靖早就死了。”
“……”她沉默地看着他,叹了口气,“不要责怪自己,这不是你的错。”
然而,这样温柔抚慰的话,却让他在一瞬间更加剧烈地发起抖来,几乎连坐都坐不住——这种话!这种语调!和阿茕死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为什么在这种地方,这个时候,又让他听到了这种话!
“住口……住口!”他忽然脱口大喊了出来。
那个少女大吃一惊,却看到他神色大变,居然情不自禁地抬起手,猛烈地锤击着自己的颅脑!仿佛是觉得里面满是污秽,又似乎是想把里面涌出的声音给盖过去,那个一直沉默的少年忽然暴起,狂呼着,一下一下地将头撞在了墙壁上!
“停下来!”她失声,双手一合,瞬地结了一个印。
虚空里有光芒亮起在穹顶,一股柔和的力量忽然从上而下注入了天灵,飞快地渗透,将他体内狂热而黑暗的躁动强行平息。
“不要去想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她翻过手腕,紧紧地握住了少年的手,压住了他的挣扎,用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你能活下来,是因为你击败了身体里的魔物,保全了生而为人的骄傲——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你不要责怪自己,也不要害怕。”
他剧烈地喘息,抬起被血糊住的眼睛,看到她站在光芒里,洁净而明亮,宛如来自神域。
“我不害怕。”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嘶哑。
“不,你在害怕。魔会夺去人的心。”她看着这个血流满面的少年,眼神悲悯,“我见过很多你这样的病人——他们虽然已经被我治好了,最终却还是发疯而死……你不能和他们一样。你是扶风城的少主,你没有那么脆弱。是不是?”
他咬着牙,竭力控制着自己:“是!我一定要杀了魔!”
“我会帮你。”她微笑起来,“我们医师、天生就是来帮助你们的。”
她是掌握了神域咒术的医师,既然能看出他曾经被魔所侵蚀,自然也能知道他被侵蚀后做过些什么——然而,即便知道他做过非常可怕的事,她却依旧不曾改了态度,用心地照顾着重病的少年。
他不说话,她也很安静,时间仿佛过去的很慢很慢。
然而,这一个月里,葛城的情况已经越来越糟糕。
入冬之后,外面的天气越来越冷,魔的侵蚀和扩散却在加速。她的医馆里收治的病人越来越多,到最后,连他住的阁楼上都塞进来了两个。她非常的忙碌,整天在一个个病床前来回,背着药箱出门看病,经常只能在深夜才过来看望一次。
每一夜,她都蹑手蹑脚的走进来,默默看过了他的病情,才放心地提着灯离开。直到她走,少年才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她映在墙上的背影,直到最后一丝光消失在廊道上,脸上没有表情。
那一天,她来得尤其的晚。
同房的另外两个病人已经沉沉入睡,她提着灯悄悄走进来,在床前俯下身查看,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她的手指非常的冷,简直如同从冰窟里伸出,让病榻上装睡的人忍不住猛然打了个寒颤。
“哎。”她也吃了一惊,连忙将手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