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与少年游(出书版)(60)
小时候看电视,总喜欢问的问题是,那是好人还是坏人。爹娘总是很烦这类问题。但那时这就是最常见的逻辑,坏人强大而狡黠充满了私欲,终必倒在正义的手下。倪永孝大概不会问我问的问题,不会区分好人和坏人,因为他早已选择了立场,他把人分成“友方”和“敌方”,在他的世界里没有“正义”,但是有“爱”。他爱他的家人,也就是他唯一认可的友方,为此他可以冒很大的险,杀很多的人,乃至于坦荡地把自己的生命押上赌桌。
大概是因为没有了家人,他不能独自生存吧。
我觉得每个人其实都是为了其他人而活着的,如果一个人只为了自己活着,我会觉得他的日子过得很悲催。所以每个人都有弱点,倪永孝也有,他始终那么镇静,永远胜券在握。在倪坤,他的父亲,被杀的晚上,所有家人都茫然失措,只有他在起来说要去给父亲买包烟。买烟不需要很长时间,倪永孝在那段时间里解决了倪家旗下四个试图反水的大哥,用了三个电话,然后他去喝酒了,在他父亲经常光顾的大排档里默数过去的时间。他很早就准备杀掉那四个人,但是他忍耐到他认为最合适的时机,在这个时机到来之前他甚至举办了一次家庭聚会邀请他们参加,其乐融融地和他们抽雪茄。他从最初就决定要为他的父亲报仇,但是他一直沉默,直到时机到来,他忽然刺出了最凶险的一刀,对韩琛,对黄秋生,也对Mary,他在黄秋生前面打开密码箱的时候带着异乎寻常的冷漠,刻骨的仇恨和胜利之后的咆哮隐藏在他的冷漠中,异常狰狞。但是他两次失去控制,第一次是因为他的父亲,黄秋生说要开一瓶香槟庆祝他父亲的死,第二次因为他的家人,韩琛掌握了他远在夏威夷的家人。两次都发生在相同的大排档,那里的黑夜和寒冷加深了他的狠厉,第一次他忍住了,第二次他没有,所以第二次他死了。
我想如果倪永孝当时没有激动地拿枪指着韩琛的头,是否黄秋生就没有开枪的理由了?按照法律来说是如此的,最多不过被拘捕和终身监禁吧?但是倪永孝只是说出了那句他铭记在心的父亲的教诲:“出来混,早晚都要还。”他没有放下枪,却没有开枪,所以中枪死去。
他准备为他所做的一切作出偿还了,这个男人在香港回归前、黑帮时代结束前用尽了全部力量,为了他的家人做了一次华丽的挣扎。他耗尽了力量,他无从奋起了,这只黑色的鸟从天空里直坠下去,猎枪轰鸣仿佛礼炮。
黄秋生是持猎枪的人,自始至终他抓住了倪永孝的弱点,从怂恿Mary杀死倪坤,派倪永孝的弟弟陈永仁去当卧底,直到最后的一枪,他始终掌握着倪永孝的弱点,让这个凶险的男人无从挣脱。
这个故事里的每个人都不开心,因为他们都太执拧,其实写到这里我忽然想倪永孝其实是唯一圆满的一个。黄秋生完成了他对罪恶复仇的伟业,但他开心么?我不觉得。但是在倪永孝默默地掩上弟弟的衣襟,把“我的亲弟弟才是那个卧底”的秘密埋藏在即将停止工作的大脑中的时候,我想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他为他的家人,自始至终,直到最后一次呼吸。
他圆满了,因为他死了。
也许Mary也圆满了,因为她也死了。
这个故事就是那么灰色,用一些悲伤残忍的故事教人不要太执拧。
OK,就是这么样一个故事。你是倪永孝,你是一个弓箭手,在你的故事开始的时候,你已经站在战场上了,没有隐蔽物,手中只有一张弓和一支箭,对面射程之内是你的敌人,你的背后是你最最在意的东西,家人,或者其他什么。
你该怎么办?
你会拉开弓,射出你唯一的箭,同时挺直身体当他们的盾牌么?
柴可夫斯基
常听古典音乐的人总喜欢用数字编号来指代音乐作品,像是暗语,透着某种外人听不懂的高深,比如拉赫马尼诺夫的《第一钢琴协奏曲》,或者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
其实很多人都写过第六交响曲,跟老柴这部名声不相上下的就有贝多芬的第六交响曲(《田园交响曲》),此外马勒的《第六交响曲》、西贝柳斯的《第六交响曲》,也都是经常出现在音乐会节目单上的作品。
不过老柴这本交响曲还是太有名了,用更多人知道的名字来说,它叫《悲怆》。
这个名字仅看字面意思就引人神往,大约作曲家和作家一样,都被看做是“文章憎命达”之辈,一首曲子其名为悲怆,便觉得它凝聚了作曲家一生的精髓。它确实太有名了,乃至于贝多芬同为杰作的《第二十四钢琴奏鸣曲:悲怆》经常被误会成老柴的作品,所以以前读某杂志上的故事,写钢琴家激愤地弹奏老柴的《悲怆》,当时疑惑说是否《第六交响曲》有钢琴版,后来听比较资深的爱乐人说没有。不过倒是听说贝多芬的第九有钢琴版,至今不曾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