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堡垒(16)

作者:江南

二猪凑在我耳边:“这唱功,是杀猪派啊。”

我说:“我们可以考虑叫她三猪……”

其实路依依的歌唱得不错,不过并非那种穿云裂石的华丽高音,她参加“战地青年大使”的歌唱比赛前曾经问我选什么歌好,我说以她的嗓子不如降一个八度唱王心凌的《第一次爱的人》,路依依扁扁嘴,说我想唱《站在高港上》,我也不劝他,我说你要是喜欢挑战高难度,其实我建议你唱刘欢的《磨刀老头》。路依依不理我,低低地哼着《站在高岗上》。

后来我看了比赛转播,路依依唱了《第一次爱的人》,在舞台上蹦蹦跳跳,长发的发梢缀着一枚银的米老鼠坠子,忧郁明快,比分极高。

我娘多年以前就断言过,千万不要以为女人傻,她们只是有时候任性。对于老娘以自身数十年经历总结出来的女性心理学,我素来奉若圭臬。

路依依唱完了,蹦起来把整个人扔沙袋一样扔在我旁边的沙发上,伸了一个懒腰:“你们来晚了。”

“值班啊!保卫人民生命财产,”我指指大猪二猪,“潘翰田,曾煜,都是我们同事。”

“我叫路依依,她是明玲玲,那边的是楚晓溪,那个是严妍,都是我们同班同学。”路依依俨然这帮丫头的头儿。

“没歌了没歌了,下面谁来点?”那个叫严妍的女孩说。

“我来我来,大哥的任务就是暖场嘛,”大猪立刻捋袖子上了,“待我唱一首谭校长的《捕风的汉子》。”

“诶?没听过啊。”路依依说。

“校长的歌里面我最喜欢的,太体现他豪放不羁的风格了,我要点现场版!”大猪盯着点歌屏,聚精会神。

女孩们拍着巴掌笑。

“帅哥诶帅哥诶。”路依依扯着我的袖子,偷偷指二猪。

路依依这个表现太像个花痴了,不过二猪倒确实是出名的清秀,不知道他年龄的人都以为他才高中毕业,姑娘们看着他直流口水。

“二猪唱什么?”

“帮我点《当爱已成往事》吧。”

“我要跟帅哥一起唱,我要跟帅哥一起唱!”那边叫做明玲玲的女孩举手蹦了起来。

世上的花痴绝非只有路依依一个。

“江洋唱什么?”

“《北京一夜》,大猪帮我点。”

“啊!这个我不会唱!”路依依说。

“那你跟谁唱?”楚晓溪看着她的姐妹,“谁会唱的站出来。”

“我……”二猪小声说。

群魔乱舞。

我打亮手机屏幕,没有新的短信。

“几点了?”路依依往手心里哈着气,轻轻地跺着脚。外面的玻璃幕墙碎了好些,冷风直灌进来。

“十点半。”我把手机搁回口袋里。

战争年代还有卡拉OK开放实在是件令人惊叹的事情,不过市政府曾经保证上海还是上海,娱乐和商业设施还是照常开放。我们在包间外的吧台前,面对着汽腾腾的一锅关东煮,飘着淡淡的鱼香。

“你吃什么?”

“我要两串鱼蛋就好了。”路依依说。

“那好吧,两串鱼蛋,两串章鱼小丸子。”

“8块钱,四张食品券。”柜台里面的伙计说着,顺便耸耸肩,把军棉大衣裹得紧了一点。

毕竟是非常时期,娱乐可以免费,吃的东西还是限量的。我在钱包里摸了四张食品券给他,路依依给了十块钱。

“回去吃?”我有点犹豫。

包间里面现在是什么场面?不知道是明玲玲在和二猪对唱《广岛之恋》还是那帮精力充沛的男女凑在一起吼《这一拜》,我记得出来的时候还有两屏幕的歌在排队。

“出去透透气。”路依依说。

“好,我去帮你拿大衣。”

我们每人拿着一串关东煮,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路依依用力伸了一个懒腰。她披上了外套,一件黑色贴身掐腰的羊绒皮大衣,垂下来的长摆拉起来刚好盖住双腿。面前是武宁南路,路灯稀稀拉拉的,没有人迹。我咬了一颗章鱼小丸子下来在嘴里嚼着,忽然觉得我和路依依这样子就像两个陕北老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坐在田埂边一人抱一个夹馍。我侧脸看了看路依依,她也看着前面发呆,嘴巴不停地动着。

没有人说话,霓虹灯广告牌在头顶孤零零地闪烁,我们身边的光一时绿一时红,我又咬下了一颗章鱼小丸子。路依依吃完了一串,双手在裙摆下裸露出来的腿上搓着。我看了她一眼,撞上她看过来的目光。

路依依说:“你知道么?我们新闻系最有名那个帅哥,在上海电视台当VJ的那个昨天请我吃饭了。”

我说:“那个以前经常在电视里主持十佳金曲的?我觉得他长得比我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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