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6部】(698)
他解开领口,扯断脖子上那根银链子,把上面穿着的指套戴在拇指上,高高地举向天空,“我们这样的人,在东陆被叫做‘天驱’,这种时候,我们总会说,‘铁甲依然在’。”
他深深吸了口气,以漆黑的天空为背景,仰望他的指套,低沉地说:“铁甲,依然在。”
“依然在!”忽然有人回答他。
人群里,一个莫速尔家的年轻武士把手高举过顶。他的神情坚毅,拇指上也闪烁着铁青色的光芒。巴扎吃了一惊,他记不起那个年轻人的名字了,他秘密联络少年时交好的伙伴要闯入“锁龙廷”时,那个年轻武士听到了消息自荐而来。杀向“锁龙廷”的一路上,年轻武士一直提刀紧紧贴着巴鲁,保护着他的侧翼。
“铁甲,依然在。”巴鲁高举了手。
“铁甲,依然在。”巴扎也举起了手。
阿摩敕感觉到那股喷薄而出的热气冲散了所有的酸楚和无力,占据了他的胸臆。他不知道那五个字意味着什么,可是看那四个人说起时的表情,觉得那也许是一段咒语,或是一段旧时兄弟的盟誓,又或是一句旧日情人相爱时的低语,经过了许多年,知道苍老发黄,再次提起的时候,仍旧能感到悸动穿越时间而来。
他也想举起手来,又有些犹疑。四周静得足以听见木柴烧裂的噼啪声,几百个人左顾右盼,只有那四只铁铸一样的手臂指着天空。
“铁甲依然在。”忽然有个努力用力举起胳膊,他的眼里跳荡着火星。
“铁甲依然在。”又有人举了手。
隐隐有一道闸门被打破了,越来越多的人举起了手,他们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那些流动在胸臆间的火焰争先恐后地喷薄四射。几十几百人的眼里跳荡着火星,有人跳了起来,在半空中有力的挥拳,仿佛要捶打天空。
“铁甲依然在!铁甲依然在!”阿摩敕跟那些年轻人一起挥舞手臂。他正感受着二十几年生命里从未感受过的欢乐,他用力地看周围每个人的眼睛,想让他们知道自己是何等的开心。
他忽然发现自己身边就是第一个过来的年轻奴隶,他正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
“您是个巫师吧?”奴隶说。
“那又怎么样?”
“您也要一起出城作战么?我听说……巫师都是很虚弱的人啊……”奴隶头看着阿摩敕的脸色。
“你要小看我么?”阿摩敕愣了一瞬,瞪着眼睛大声喊,他捋起衣袖露出还有点肌肉的胳膊,“看看,我不是什么虚弱的人!”
奴隶看他认真,呵地笑出声来。阿摩敕瞥了一眼自己的胳膊,不禁也笑了。他们同时举起手里的羔子腿,像是碰杯那样撞了一下,狠狠地一口咬下。他们周围呼喝声如潮水般涨落……
“我要走了。姬野,羽然,你们都在很远的地方,用尽全力生活,等着我们重逢的那一天吧?”阿苏勒对这天空举起酒碗,“我也是一样的,我心里……很想再见到你们啊!”
这一刻,穿越上千里的海洋和土地,东陆中州高原上,十九岁的年轻人靠在黑马的身上,仰望星空,怀抱着乌金色的长枪。
他的身后,苍蓝色的旗帜下,老人坐在火堆旁弹奏着斑驳的阮琴。
“阮是蛮族流传过来的乐器么?”年轻人问。
“是啊,在蛮族那边,会用马鬃揉弦,那样琴声就苍凉些,据说是种人人会弹的乐器。”老人摸弄着弦随口说。
“我在那边有个朋友,他大概也会。”年轻人看向北方的天穹,轻轻地笑了。
阿苏勒一口饮尽了碗里的古尔沁烈酒,抹了抹嘴,随手把碗摔碎在一块石头上。
几百只碗被摔碎在石头上,几百双年轻的眼睛看着阿苏勒跳下巨石。他走向鼓台,抚摸着燮鼓钢铁似的鼓面,那是他爷爷留下的东西,钦达翰王的原意就是“战鼓王”。他把那面沉重的巨鼓扛上肩头,走下鼓台跨上马背,用力拍击鼓面,“出发!”
燮鼓沉雷般的巨响里,他迎着瑟瑟寒风,待着他的数百人开拔。
走出大门的时候,他仰头看那个被挑在旗杆上的人头,那是如今北都城里人尽皆知的叛徒和篡权者旭达汗·帕苏尔。人头乱发飞舞,然而神情安静,低垂着眼帘,比生前还多了些清秀。看着看着,阿苏勒微微地一惊,觉得那颗苍白的人头睁开了眼睛,正默默地眺望北方。
第四章 豹之魂 三
大合萨在疲倦得即将睡去的时候听见了鼓声,遥远而清晰。那鼓声经行于大地之上,仿佛一头巨龙的灵魂在巡视它的领地。
大合萨惊得起身,还没来得及出帐打听消息,一个人头撞了进来。那里喘着粗气的阿摩敕,也不打招呼,四处乱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