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6部】(317)

作者:江南

“陪葬也好过在这里看着!”张博少有的放肆起来,对着国主发怒。

苏元朗那个默不作声的男人,是和谢玄、张博一样最早投效嬴无翳的人,张博无法忘记最早的时候在总是雾气缭绕的九原城,他和那个方脸无须的沉默年轻人相遇在一支混杂了南蛮部族的新军中,后来这支军队被称作雷骑。那时候的张博、谢玄和苏元朗都还没有今天的名望,是死了也没人多看一眼的小人物,连嬴无翳也仅仅是一个离国侯的公子,很不被父亲看重。而就是这些男人聚集在一起,终究击溃了一路上各种凶狠的敌人,紧紧握住了权力,让整个东陆都不敢小看他们。此时张博远远的看着苏元朗带着最后的一小股赤旅,即将被楚卫方阵逼死在城墙下,他一向什么都不装的心里有一种被割裂的剧痛。

他知道他就要失去这个朋友了,他马刀再利,也无法改变什么。他只能徒然的瞪大眼睛,和自己的主上对峙,似乎要在这种强横中证明些什么。

嬴无翳看着他满是伤痕的脸,忽然语塞,默默地摇了摇头。

“王爷,苏元朗退入城中了。”谢玄低声道。

张博和嬴无翳一齐抬头去看,苏元朗带着最后的十几名步卒退进了燃烧的殇阳关。片刻,一面残破的红旗在城头上升起,所有人都默然。那是苏元朗引兵登上了烈火熊熊的城墙,他竟然再次升起了离国的大旗。

苏元朗拉开了衣襟,像一个真正的南蛮人那样袒露着肌肉虬结的胸膛,挥剑大吼。

隔得太远,嬴无翳听不清他吼着什么,只看见他挥舞着佩剑,用尽全力。整个东陆最强大的六国联军就在他脚下,所有人都仰着头看他挥舞佩剑,放声呼吼。张博记忆中这个男人从来不曾这样肆无忌惮的说话,苏元朗是个说话太少的男人,有时候让人不明白他心里在想着些什么,他和谢玄张博比又更加冷静,每每说几句话,也是最稳重保守的。张博甚至恨过苏元朗的婆婆妈妈。而这个时候,张博不需要听见苏元朗在吼些什么,就已经明白了一切。那吼叫的样子是如此的纵横挥阖无所顾忌,根本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嬴无翳还有醉酒高歌的谢玄,这个石头一样的人此时似乎要把自己一生积下的话都对着他所蔑视的六国联军吼出去。

张博忽地记起初相遇的时候苏元朗那句话,张博问起他为何要参加这支由一个年轻公子招募的盗匪一样的新军,苏元朗说:“今天是盗匪一样的新军,明天可未必是。”

张博忽然明白了这句平淡的话里的意思,沉默的苏元朗一样有在这乱世里征战的绝大的梦想,他后悔当初没有更直接地问苏元朗,问他说:“你也想要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名字,骑着战马所向披靡么?”

苏元朗想必也会回答说是。不同的人,血管里流着相似的血,所以他们终究走到一处。

一支羽箭飞射,准准地扎进了苏元朗的心口。他的身子震了一下,剑脱手了,和他的身体一起,栽下了九丈六尺的接天城墙。

后世把谢玄、张博、苏元朗称为“离国三铁驹”,而苏元朗这匹沉默无言的铁马,以他的激昂的死亡终结了这场惨烈的殇阳之战。事后白毅用一面“箭破蔷薇”的白氏家徽战旗覆盖在苏元朗的身上,浇上火油焚烧,给了他一份极大的敬重。

塔楼上,凭栏的息衍望着这一幕幽幽地长叹了一声:“白毅,你现在该知道为何你的军阵和谋略都在嬴无翳之上,我们今日还是不能封死他了吧?你楚卫国的枪士,可能如此为你效死命?”

“不能。”

张博远远地看着剩下的军士跟着苏元朗一起跳下了城墙,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

“走吧!”嬴无翳猛地转过了头。

他所在的这个千人队,已经是离军最后一支。此时战场上已经空阔起来,只余下满地的尸首。张博也没有再看,率先驱动战马,奔驰在马队最前方,向着南面退去。他用里以衣袖拭面,转头的时候没有和嬴无翳与谢玄照面。

“不知道能否用金钱换回尸骨,”谢玄低低叹了口气,“苏元朗是王爷旧部,我们所剩不多的最初的战友,如果尸体都不能收葬家乡……”

“不必了,”嬴无翳挥了挥手,“有朝一日我取下东陆,哪里都是离国!哪里都是家乡!葬不葬在离国又有什么分别?”

他猛地挥刀一振,带马奔驰起来。最后一支离军也跟随嬴无翳,踏上了去往离国的归程。

殇阳关上的火还在烧着,白毅一身白袍被火光染红,息衍的黑甲上也仿佛抹了一层血。两人都望着离军远去的背影。

“你已经尽了全力。”息衍笑了笑,却并无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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