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爱恨,生死一瞬(5)
后园里有很多花草,有高大的树木,我慢慢长高了的时候,妈妈已开始不准许我爬上越形高耸的树枝了,我长高每一寸,就能攀得更高,看得更远,我会慢慢爬到树顶上,我不心急。所以我瞒着妈妈,总有办法的,我等于是这巍峨世界的太子。
我很喜欢坐在一棵榕树的枝杈上,离地不高,离天空也很远,却可以望件园子外、高墙下那些更多更绿的草地和鲜花,我们住的地方,总是只有我们,离群索居一般,四周从来没有住家,我的家族必须要持久的神秘,才会持久存在。
“哥哥,我要上去,抱我上去。“
我那漂亮的小妹妹,偶尔也会溜进我的领土,招着她雪白粉嫩的手,要我抱她一起。才五岁的她,很现在有着那么强烈的不同,在记忆里,我总能看到那张仰起的小脸里满是渴望和新鲜的模样,让我滑下树,小心地抱起她,哄着她等她到了哥哥的年纪,就会带她一起去看外面的世界,因为她还小,所以担心也着紧自己会把她摔下来,那根树枝对她而言,是致命的了。
我很喜欢阳光,喜欢有生命的地方,喜欢剪着俐落短发,喜欢皮肤晒成漆黑。
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接近天空,接近自由。
然后的某一天,我从我的树上摔下来,我不清楚发生什么,只觉得当时的太阳滚热,心口紧窒,不能呼吸。从那天起,我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终告结束。
不再有蹦跳和像猴子一样穿梭活跃的自由,我得病了,遗传自母体的先天性心脏瓣膜残缺,七岁,即病发。
我望着窗外,躺在我的小床上,一动不动看窗户外生机盎然。
“念念。“妈妈坐在床边,轻轻握我的手,却像要把她纤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都灌输给我,她的目光,很忧伤,我能感觉到,那种无能为力的困顿。
“小妹长到七岁,也会像我这样?”我认真看妈妈,要她说实话,我要阻止事态的最坏发展,“我治不好,但小妹才五岁,还来得及。”
我摇她手,很认真要她答应我,救我的小妹妹。
妈笑了笑,像笑我的傻话,明知我已经这么认真地在问了,她柔柔的样子依旧动人,一点不像有我这么大儿子的年纪。
“小妹不会有事的。她的妈妈很健康。”
“翠姨很健康。”我不是很懂,但不需要追问,妈妈的话,都是对的。小妹没事,想到这儿,我满意了。
“我会好的,妈,我能爬到最上头。”
忧伤像弯月亮,在妈妈的眼里,我看得到,我知道,我再也不能爬树。
但我的话,还是让她有些开心,弯弯的月亮里终于有淡淡的清晖。
虽然再也不能爬树,但我还是坚信自己一定可以好起来。
那种与药味和各种疗法并存的日子,比我想象得长。我被迫着,忍受着禁足的限制,那种安静与无奈的时候,我学会了等候,也磨平着跃动与小娃娃的激情,两年里,我知道自己越发乖僻,除了自小伺候我的小仆人威威,能忍受我翻脸无情、随时作怪的人,越来越稀罕。
天空的距离,其实一直也很远,就算能站在树枝的最顶端,还是会离天空很远。
——外面的雪好大,像棉花糖,比我嘴巴里嚼的这支强。慢慢踩在雪地里,站在高处,回头看看,宛如碉堡一样的家族,人人做梦都想拥有。
一个雪球砸到我,我根本连雪球是白色都来不及分出来,就恶狠狠地砸过来,像要我的命。
我当然倒地了,鼻子疼,脑门疼,腥腥得疼。
“哥哥!”
红红的一团跑到我身边,要把我使劲拽起来,但这只让我更疼,更不想动弹。
你就不能不这么调皮吗?我纳闷乖巧的小妹妹什么时候变得比我当年更过犹不及,我靠着她,闻见小不点身上还是甜甜的小孩奶味,和自己满鼻子的铁锈味。
已经不恼火了。
一张陌生的脸压过来,我没见过的小孩脸,刹那,有点目眩——见惯形色美人,身边来来去去都是精致不凡,却在流血不止的时候,突然被一张生气勃勃的粉雕玉砌震住——很美很美,微微上挑的眼,又野又辣,如果是个姑娘,我就娶回家。
偏偏肇事者扯开了沉沉的嗓子,扯起我,冰冷的手指捂着我鼻子,喊叫我:“你是谁?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你家人在哪?”我不答,他盯紧我妹妹,“快带我去医院!”他看看我,很有些担当的沉稳,对我背过身,蹲下半个,他是要立时背我,去什么见鬼的医院。
妹妹不及开口。
我捂着自己的血流不止,阴沉看这漂亮小男娃的个子比我还高,背比我还宽,我提脚,踹上他踝骨,用了我那点破三脚猫功夫,但劲是使足了才踹过去,他真是一点防备没生,就挨上了,扑腾跪在地上,半天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