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往世书:云散高唐(67)
三滴滚烫的血液滴入了水晶鼎,一缕烁目的红沿着水纹迅速滑开。
少年挣出他的手指,急速地离开。
巫姑专注地凝视着水晶方鼎,一面从侍从的金盘中端起琉璃羽觞,将其中粘稠的红色液体缓缓注入鼎中--那是青王清任的血液。
如游蛇吐信,如风卷烟霞。两人的血液,在淡绿色的药水中凝结成线。碧悠悠的水晶方鼎中,两条红丝延伸着,缠卷到了一起。
人们期待着这两股血液能够融合。它们扭在了一处,彼此并行,不断拉长,拉长,却始终不肯合为一体
月光穿过水晶方鼎,投射在青铜镜上。镜光闪烁中,只见两条青夔在缠斗,一个身姿遒劲,咄咄逼人,一个略显老态,却灵活机变。一时间未分胜负,只是并在一处飞舞。
已有明白人,看出些端倪了,不免暗暗诧异。巫姑凝望着铜镜上的图腾,一动不动,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此时万籁俱寂,大家都等着她的阐释。
"他不是青王的儿子。"
巫姑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人群死寂。过大的震惊使他们不敢擅出一语。他们等待着青王的评判。
"那么就此作罢。"清任道,"白定侯,你……有何可说?"
他忍不住瞪了春妃一眼。是帝王的震怒,然而震怒之下却掩饰不住失望与伤感。他第一次对白雍容感到不解,她为什么会这么做,为什么会--欺骗他?
春妃沉默不语。
老白定侯不慌不忙地站了出来,"主上明察,臣并未一口咬定海若是主上的儿子。"
众人大骇。
"臣妾和臣妾的家人都只是说,海若--他拥有帝王之血。这一点,巫姑也不能否认吧?"
巫姑猛然抬起头。远远的廊檐下一团漆黑,她看不清白定侯的脸,却分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犹如利剑向自己刺过来。她快速搜寻着清任的眼睛,想知道他的意愿。然而,他离她太远了。
"巫姑,我相信,刚才你的话并没有说完--你为什么不说完呢?其实你早就看出来海若的真实身份了吧?"
巫姑已经察觉出了事情的蹊跷,是以不肯言尽。
按清任的想法,无论这孩子是不是王子,巫姑都将予以否认。但是巫姑决定说实话,她并不希望清任以朱宣为继承人。何况朱宣已经走了。
但可怕的是,这孩子竟然真的不是王子,非但不是,他还有着更为令人诧异的身份。是什么使得白定侯一家,竟然走出了这么险恶的一步呢?她静静地立在铜镜面前之时,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个问题。此时白定侯咄咄威逼。他们的武士,正守在城池的各个角落。他们敢于这么做,显然是成竹在胸了。
"清任,你居然也有今天。"巫姑有些苍凉地想着。
青铜镜上的图腾,不停地虬曲,争斗。
"巫姑,请你把话说完。"白定侯重复了一遍。
巫姑想要探看青王的暗示。遥远的廊檐下,似乎只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
"不错。海若,他,不是,青王的儿子。"巫姑一字一句地说,似乎还想拖延着,听到清任的回应。然而青王什么也没有说。"但他,确实拥有纯正的帝王血脉,并且--与青王极其相近。"
众人哗然。
巫姑凝视着青铜镜上的图腾,"两龙并驾齐驱--所以,他是青王的亲兄弟。"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就失聪了。她不敢去倾听众人的话语。虽然她仍旧不明所以,却已经感觉到阴谋的潮水,正在地平线上汹涌,转瞬就要到了眼前。
然而此时的青夔国诸臣,仿佛还不曾了解。他们听到了"亲兄弟",觉得豁然开朗。清任的父亲武襄,一生妃嫔无数。众所周知者有息夫人之子--便是青王清任,以及湘夫人之子濂宁。濂宁是个傻孩子,早已流落九嶷山。而这个海若,应该是青王武襄宫中某个不知名的小宫女,甚至是某个被武襄偶然临幸过的民间女子所生的孩子。
"所以,请主上恕臣大胆举荐海若。二十年多年前,他还在襁褓中时,湘夫人将他托付给臣抚养,一直隐瞒身世。臣担心惹人多言,使得主上不愿为其验明血统,故而事前未曾说明。如今真相大白,主上既无所出,幼弟成为王储,也是合情合理。"白定侯道。
神殿中一片安宁。如雷雨降临大地前的死寂。
白定侯利用了青王无子的焦灼心理,畜养一个拥有青王族血统的孩子,并且带入京城散布传言说是青王所出。种种因缘之下,清任也确实喜欢上了这个勇武的海若。只要青王肯立海若为储,继而为新君,将来的青夔国,必然是北方白定侯的天下,如同当年的绵州庆氏一样。谁说白定侯一家忠肝义胆,就完全无所图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