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孙(3)
“这点手腕,简直跟星婀一模一样。”巫罗絮絮道。
“星婀是谁啊?”
“上一个天孙。”
我不知道所谓“上一个天孙”是什么意思。只是瞪着巫罗枯瘦的手,怕她把我的羽衣扯坏了。“婆婆,反正我都织了这么多了,出去玩两天,不要紧的。”
“不行,你一出门就会惹事的。”
“不会的婆婆,我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你知道我一向很听话的啊。”
“要是让你祖母知道,你还想不想活啊?”
“祖母从来不到玄室来看我,她就是要那些缎子罢了。如果她要,你顶着,让她拿一些走不就是了。满满九间屋子,够用半个月呢。”
“万一她来了呢。”
“就算她知道,我又没有误工……婆婆,我长这么大,整天就是织布织布的,都没有出过门。”
……
巫罗终于肯放我走了。
二
长期在十二楼头观望,我的计算没有错误。风是从南方吹来的,我张开羽衣,直向北海飘去。织一丈锦缎的功夫,我已经飞过匈奴,荒山上有两个人被铁链子反绑着。地面上跑着半人半狗的怪物。我缩起头,躲过吃人的穷奇。远远看见河水边的大泽中,宵明烛光两个神女的光芒照亮了方圆千里。
“你们知不知道从极渊?”我问。
烛光扬起脸:“到从极渊,还有五天的路程。”
我低了头继续飞行。四天之后,我看见天空里有孟鸟。这已经是奇寒的北地。举目四顾,都是光秃秃的冰山,冰棱间露出一块块狰狞的岩石。天是铅色,地是铅色,没有一点点生息。唯一的活物是时而掠过一只孟鸟,鸟身有着诡异的三色印记。风中的寒气聚成一把把冰刀,割着人的皮肤。我开始后悔穿的少了,一件单薄的素色羽衣,只适合西海奢华舒适的椒房。
好不容易出来了,难道半路回去?
天黑的时候,风渐渐小了。我鼓起勇气,迎风抬起头。神女的光芒早已消失在地平线下,夜色中什么都没有。羽衣扑啦啦打着身体,我清晰的听见风的哭号,越来越恐惧。
莽莽无尽的北海,只有我自己。
天空中有一星一点的细碎光芒,不知是零落的星星,还是冰山倒映的幻象。如果是星星,那么我还可以辨认方向。记得巫罗说过,最亮的北极星,正指示北方。前方的确有一颗星星是最亮的。
我只能向它飞去。
那颗星星越来越大。却是摇摇晃晃,忽明忽灭,位置也很低。我有些疑惑,却又别无选择。
再飞了一段,看见一圈巨大的山峦,团团围在面前。仿佛是一整块大冰砖凿成的,山峦很高,冷酷的逼视着北海的荒野。而那一点星光,正在最高的山顶上飘摇。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纷纷扬扬中,星光变成了一个朦胧的光圈。
很冷,我也很累。盯了一会儿,我憋了口气,终于飞了上去。
只是一盏灯,树皮做成的。灯光把雪地照出一小块白。
那人背对我坐着,黑色的大氅遮住了身体。只有两条腿挂在外面,无意识的晃动着。
很静。山峦那一边,传来暗涌的声音,似遥不可及。
于是我知道,我终于找到他了。
好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回过头来。大概是被黑衣衬的,他的脸很白,由此显得有些孱弱。我觉得,应该是他先对我说一点什么。他一个人住在这荒凉的地方,几百年也不会来一个客人的。他的眼睛很亮,但也很冷,仿若冰水里浸着的玄武石。目光恍然飘过我的面前,然后就转开了。他就不好奇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只得说:“我从西海来,一个人。”
似乎听见他嗯了一声。
然后,我应该跟他说什么呢?
我说:“你是冰夷。”
他点了点头,说:“你是天孙。”
细雪落到他的背上,簌然融化。
我盯着雪花看了很久很久。忽然发现很荒谬,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捡到了一支来自北荒的箭,于是就想到北荒来旅行,看看冰山。这种话说给谁听也要笑死的。我眼前的这个人与我毫无关系,他是北荒的河神,除了守护从极渊,看来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我觉得索然无味,心想还是走了算了。
虽然这样想着,还是有点不甘。第一次自己做主出远门,难道就这样收梢了?
我略略挪了挪,忍不住唉呦了一声。站得太久,脚僵了。
冰夷回头,莫名其妙的瞧着我。我想这河神大概辈份比我还大,连忙收起脸上的怨愤,又退了几步。
冰夷半天才想起来:“一路上很冷吧?”虽然算是问候,依然冷冷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