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7)
“真是不易。练成这身手,就是去做剑客也绰绰有余了。”苏眠评价道。
“呵呵,他们是屠龙户,做不了剑客的。”
苏眠掉过头,去看那两个屠龙户。支离益蹲在墙边休息。那一刀果然用去了很多力气,他仿佛在喘气。不过连喘气,这个沉默的屠龙户也不曾发出一点点声音。而那个少年则忙不迭的拾起支离益放下的刀,洗洗擦擦。刀要尽快擦拭干净,血沾污的时间一长,就没那么锋利了。
这时候,支离益忽然站了起来,走到墙边,拾起鱼尾,用纱布包好,装在一个袋子里,交给了老船司。这似乎是一个仪式,表明屠龙户完成了一次工作,向村人交代成果。
而那个少年抱起包裹好的鲛人,送到了另一个房间去。也许是鲛人比较重,也许是站立时间太长,双腿不支,苏眠发现他走路有一点步履蹒跚。
小鲛人的头巾散开来了。海藻一样的蓝色长发拖到地方,沾上了它自己的血。
那里面大约是一个药房,在那里,她应该会被喂下很多药物。或者,她能够顺利长成一双人类的腿;或者,她会死于药物中毒;又或者,她什么也长不出来,成为失败的废物。
长成人腿的她,还会经历无穷无尽的贩卖、训练和改造,最后成为一个又一个帝都贵族用于发泄的玩物。鲛人命长,她至少还有两百年可活,直到年老色衰无可玩赏,被杀死。只留下一对名贵的眼珠,成为贵妇的宝石。
劈去鱼尾,只是这漫长历程的第一步。
苏眠觉得疲倦了,向老船司示意,想要离去。老船司朝支离益使了个眼色,支离益领着他们,回到一开始的那间大厅。天早已全黑,这一回,他点亮了一盏较大的灯。亮光之下,这间屋子显得十分破败,但却也不那么阴森了,只是普普通通一间穷人家的客厅而已。
苏眠急欲离开,却被老船司拉住了,要她在一张凳子上坐下。
“他家老大的老婆煮了粥宵夜,请客人一起吃的。”老船司说,“这是他家历来的习惯,不要拒绝。”
苏眠有些诧异。看看门边地上,果然坐了一个邋遢的妇人,正朝她谦卑地笑。
过了一会儿,那个少年抱着一大罐子粥和一摞碗出来了。那妇人用手撑着地,艰难地挪了过来。少年把一只长柄的木勺递到她手上。她用勺在罐底捞啊捞的,努力地从清水一样的“粥”里面捞出一点稠的来,盛满了一碗,然后小心翼翼地捧给苏眠。她一直坐在地上,那碗粥捧得比她的头顶还要高。苏眠慌忙接过来,注意她那双手因为长期撑地行走,粗糙得像脚底一样。
妇人探着身子,又努力捞了一碗稠粥,捧给老船司。然后才是支离益一家的粥。老船司接过粥来,却端给了那个少年,把少年手中的碗换给了自己。少年咧了咧嘴,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容。
苏眠低头看看,那粥不知是用多少年的糙木禾米熬成的,清汤寡水还泛着铁锈红色。大家闷头都不说话,闷头喝粥。一夜劳顿似乎对支离益并无半点影响。少年岩石一样的脸上,却已经渗漏出点点倦意。他捧着粥碗咂得山响,很满足的样子。少年一点些微的情绪感染了苏眠,这个夜晚屠戮鲛人的沉暗血色,也渐渐在这合家食粥的温暖气氛中渐渐淡去。苏眠捧起粥碗,决定学老船司,津津有味的喝下去。
忽然,她从碗边上看见一双绿眼睛。
海洋的颜色。
苏眠猛抬头。那双眼睛也在看她,依然是谦卑的微笑。那双眼睛是属于主妇的。苏眠再一看,发现那妇人的脏头巾里,掉出一绺长发——尽管这头发枯涩不堪,可也能看出本来是蓝色的!
“她是——鲛人么?”苏眠猛地放下粥碗,惊呼起来。
“是啊,”老船司头也不抬地说,“她是鲛人。就是那种劈了鱼尾吃了药,却没长出长腿来的鲛人。”
“为什么?”
“屠龙户太贫贱,根本讨不到老婆的。”老船司解释着,“所以他们都是捡这些被扔掉了的鲛人——其中有不算太残废,略微能够自理的,拿来做老婆。”
“他们这些人,总有女儿的吧。”
“他们不养女儿,养不起。女儿又不继承手艺,所以生下来就杀掉。等到要传宗接代了,就挑一个在自己手中弄残了的鲛人。所以屠龙户们的老婆是鲛人,他们的妈妈是鲛人,祖母也是鲛人……”
“等等……”苏眠阻住了他。
然而她张着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
她记得清清楚楚,鲛人的遗传是强势的。人类和鲛人的混血后代,都会天生一条触目的鱼尾。也就是说,都算是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