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木兰花树(4)
可是即便想到了这一步,欧阳觅剑心里仍是半分的宽慰都没有。那些脆黄的蒙尘的记忆里,仿佛总有一些阴郁的什么,灵光一闪的什么,残忍而执拗纠缠着原定的思绪,他终是不知不觉的被那些东西吸引着,想法就跑了题,越漂越远,无可收拾。
是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生身母亲是谁,从来都不知道。在圆天阁中,从未有人提起。作为独子,他确是圆天阁主的夫人抚养长大,但那只是他的继母。似乎整个圆天阁都对他的生母讳莫如深。不知从几岁起,他不敢再问父亲这个问题。岁月尘封,如今竟然再也不能够问了。
八年以前,一层一层的漆布,父亲把“风鸣九霄”裹起来。他的脸上居然滑过一丝微笑?
那一刻欧阳觅剑几乎以为,父亲根本就是再也不想拿剑了。
但那种情绪,一闪即逝而已。
“柳儿,你有什么事情?”欧阳觅剑冷然道。
轻如柳絮的绿裙盈盈而入,明艳如同侍女脸上的笑意。
“听说公子回来,我就想着给公子房里,插几枝花儿。只是刚刚下过了霜,芙蓉谢了大半……”虽然如此说,江柳儿手中捧着的花朵,仍是玲珑娇艳。“公子,柳儿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他们仍旧是派你来伏侍我?”
江柳儿微微摇头:“没有。姑太太说……我爹爹是总管,所以要把我留在她身边。”
“那也好。”欧阳觅剑冷笑道。
江柳儿猛然抬头,瞪大了眼睛,似是不信:“可是公子,你——你自己的心意呢!”
“放肆。”
欧阳觅剑遥远的视线忽忽的收了回来,落在了绿衣侍女身上。柳儿低了头,再不敢看他,密密的睫毛下面隐约的波光一闪一闪。只那么一会儿,那束白芙蓉花顺着绿裙滑了下来,散落在地板上。欧阳并没有吻绿衣侍女,只是紧紧逼近了,攥住一双葇荑,像是几乎要拧出滴滴红血。
“公子……”
欧阳觅剑忽地松开手。柳儿不防,跌倒在地,正待叫嚷,看见欧阳觅剑的眼睛里冷得像霜后的湖水。
“你告诉我,她是什么人?”
柳儿的大眼睛里装满恐惧:“我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不明白?你说谎!”欧阳觅剑大声道,“分明是在说谎,哈哈哈哈哈……”
看见他狂笑而扭曲的脸,一滴泪水,不由得从侍女的面颊上滑过。
“你不是喜欢我么,你不是要做我的妻子么?”欧阳觅剑一边说,一边微微的移近柳儿,“江柳儿何等灵慧,你会想不到探问我的身世?你就没想过你的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历?关于我的事情,你一定知道得比我多吧?”
“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一个下人啊。”柳儿面色苍白,眼睛里荡漾着绝望。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只剩下琉璃盏一点如豆孤灯,半明半暗中,照见惨淡的两张脸。
过了一会儿,欧阳觅剑忽然又笑了:“就算你不知道,你那个比狐狸还机灵的爹,总该知道我母亲是谁吧?”
柳儿一惊,转身正看见,门槛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憧憧黑影。
“爹你——”
欧阳觅剑却没有回头。
“公子,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是总管江思源,他微微叹息,抖开了袖中的一件物事。
柳儿看见那是一幅画,淡墨轻笔,灯光中不甚分明。
“公子,那是你——”柳儿轻道。
欧阳觅剑回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谢姑娘——”
小谢听见这个称谓,茫然不解的望着欧阳觅剑。
“我并不姓谢啊。”
“你不姓谢?”欧阳觅剑愣了,燕子小谢,难道说小谢只是她的名字?“那你姓什么?”
小谢一笑:“不知道。我是个孤儿,蒙义父抚养长大,并不知道自己本来姓什么。”
看她轻轻松松的样子,似乎牢狱之灾一点也没有影响她的情绪。她手脚都在麻绳缚着,兀自蜷在墙角,扬起一张微笑的脸。其实以燕子小谢的那种超凡脱俗的武功,小小几条麻绳,普通一间土牢,未必奈何得了她。圆天阁的这些打手们,可是太也粗心大意,哪里像是几十年的大家风范。
“嘻嘻,我就知道你要回头来找我的。”小谢笑道。
欧阳觅剑不语,轻轻的展开了那一卷画。画中一棵高树,形如青杨,上有白纹,花大如盆,状如白莲。
“这是木兰花树。”欧阳觅剑轻声道。
小谢见画,不由得换了一副肃穆的面容:“原来你也认得。”
只是树下还有一个青衫磊落的年轻剑客,拈着一瓣落花,神情甚是落寞。看那眉目身量,勘勘与欧阳觅剑毫无二致。画上还题着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