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客(67)
谢白二话不说,在触水的一瞬就调转了体内气息的流动方向。
眨眼间的工夫,孔雀湖里残存的热量全部朝他涌过来,透过四肢筋脉,被他迅速吸进了身体里,一丁点儿也没有放过。
因为有他的存在,整个孔雀湖动荡不已,水流疯狂旋转倾覆,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那阵低低吟唱的声音微微打了个顿,就开始变得更大了,除了最初的女声,又加入了四五种其他的声音,有男有女,像是数重奏一样,有高有低,飘渺不定,听得人脑中一片混沌,神智迷离。
谢白本就冷得骨肉刺痛,被这吟唱声钻了空子,一时间,居然真的了意识不清的趋势。
不过即便意识有些浑浊,他依旧没有停止汲取每一丝热气。
整个孔雀湖的温度直线下降,直片刻的工夫,边缘部分便开始出现了浮冰,越结越厚,且逐渐朝谢白所处的中心蔓延。
在翻搅的水花和蛊惑人心的低声吟唱中,谢白恍然看到了几条从水里甩出来的深色鱼尾,和孔雀湖一样颜色,在夜幕里泛着诡美的光。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
鲛人性恶,善以吟唱魅人,即便是妖灵大能栽到鲛人手里也是要吃点苦头的。鲛人的吟唱能勾起心底最深最渴望的东西,能编织最美好的梦境……除非真的无欲无求,否则必然是要中招的。
不过中招的人多了,自然也有了应对的方法——就是在鲛人吟唱魅人的时候,顺其道而行,干脆先沉入梦里,等鲛人以为自己得手,放松收声的时候,再抓住时机破局反击。
只是……本该在海里的鲛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出现?
这是谢白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个疑问。
其实,这是谢白第二次碰见鲛人,所以他知道自己会梦见什么……而这梦并不全是假的,大半都是记忆里真实发生过的……
正如他所料,诡蓝的湖水消失不见后,取而代之的是他曾经很熟悉的房间。
靠窗的地上放着一个小火炉,炉膛里不知烧着什么东西,发出哔剥的轻响,没有烟味也不呛人。
火炉上搁着一只砂陶锅,咕咕地煮着什么东西,散着一股淡淡的竹香,和着暖融融的热气,浮散在屋子里。
这是丙申年的隆冬,是谢白跟殷无书一起生活的第六十二个年头,腊月里下了十来年里最大的一场雪,断断续续下了好多天,积压了厚厚一层,屋檐上挂着一排长长短短的冰凌,倒锥一样。
谢白正站在火炉旁,弯腰将砂陶锅的盖子揭开一条缝,滚滚的热气便从缝里泻了出来。
他重新盖严实锅盖,又坐回到窗边的椅子上,拿起搁下的书,打算继续看。只是没看两页,目光就落到了旁边的靠榻上——殷无书正阖着眼坐靠在那里,宽肩大袍,手肘搁在软垫扶手上,瘦长的手指弯曲着,懒懒地支着头,长而黑的头发没有束起,松松地垂落下来铺在榻上,姿态闲散极了,像是小憩一样。
可实际上,殷无书并不是在小憩,而是在大修。
有灵力的人只要仔细看一眼,就会发现,殷无书周围正绕着一圈又一圈的金线,威压深重。
这种大修,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年纪大了,时不时需要自我调理一番,以保持最好的状态”。在谢白看来,就是每隔十来年大睡一觉,每次持续六到八天不等。
在调理的几天里,殷无书会把自己跟外界彻底隔绝开,感官全封,以免受到打扰。
每次调理前,他都会叮嘱谢白:“我若是中途醒了,你只管把门关上,从外头锁好了,去别处逛上两圈再回来,耗个一盏茶的工夫就差不多了,不论如何,不许留在屋内。”
至于剩下的时间,谢白须得在屋子里,用小炉火,架上殷无书事先备好的砂陶锅和一锅不知什么来由的水,细细烹煮,从殷无书闭眼一直烹煮到他调息结束,始终保持着沸而不满的状态。
不过叮嘱归叮嘱,实际上殷无书并不是回回都会半途睁眼。
谢白跟着他的这六十多年,陪他调息过五次,只有两次是在第三天左右醒过来片刻。谢白遵照他的话,在他睁眼的瞬间就果断锁门去了院里,过一盏茶回来再看,殷无书就已经重新闭上了眼,屋里也一切如旧,好像他除了睁眼并没有过任何其他动作。
这回的大修也同样如此,在第三天短暂地睁了一下眼后,殷无书就再无动作,一直到现在,已经第六天了。以往的这个时候,他就该要结束大修了。
谢白每扫两行书,就看一眼殷无书,几乎时刻注意着他的动静,好在他醒过来的第一时间,照习惯,盛一碗锅里烹煮的水给他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