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相逢应不识(536)
他不由得回想起了那一天。
他们相遇的那天。
“察洲大旱,死了好多人啊,臭烘烘的,快把他们抬走。”
幼年刁拙趴在一辆板车上,因为饥饿,动弹不得。
他的身边到处是飞舞的苍蝇,凝结的血块,还有不知道是谁的断手断脚。
这板车是用来将尸体运出城外的,以免尸体腐败,引发瘟疫。
刁拙被压在尸体下,竭尽全力,想要抬起手臂,示意自己没有死,他并不是尸体。
可是多日水米未进,刁拙半只脚都踏入了棺材中,他连睁眼的力气都要消失了。
就这样死吧,反正他的父母早已饿死,兄弟姐妹也不知去向。
这世上没有一个爱他的人,没有一个人想让他活下去。
刁拙沉沉的闭上了眼。
炙热的阳光被人影挡去,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站在死人堆前,笑得双眼眯起,他的嘴又细又长,笑得嘴角几乎能碰到耳朵,显得这笑容更加夸张。
这少年衣着干净华丽,有人道:“小少爷!离这些尸体远些,仔细弄脏了你的衣服。”
那少年应了一声,双眼犹如鹰隼般锐利,忽然伸出右手,紧紧握住刁拙犹如枯枝般的手腕。
少年将刁拙从死人堆中提起,尸块碎肉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他上下打量,笑道:“这不是还有个活人吗?……我叫常生,你叫什么名字?”
刺眼的阳光令刁拙无法睁开双眼,他眯着眼,小心的看向前方。
常生的脸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上。
刁拙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你有地方住吗?”
“……”
“师父!师父!我们把他带回家吧?这个人居然躺在尸堆中,真是有意思极了!”
……
擎天之柱,九曲八关。
善慈散人专心讲学,忽见不远处,有个模糊的身影,逐渐靠近。
弟子回头,认出那人是常生师兄捡回来的人后,嗤了一声。
扭过头和常生咬耳朵:“师兄,那人不是……?”
常生扭过头,看到刁拙身上褴褛,衣不蔽形。
若有所思一阵, “啊……”了一声。
常生道:“他的病好了吗,已经可以走路啦?”
“前几天就可以走路了,也没有和你道谢,说什么也不愿拜善慈师父为师,自己一个人离开了,真是个怪人。”
常生刚要开口说话,后脑勺一痛,原来是善慈散人用木棍敲了他们两个后脑一人一下。
“再过些日子,便要举行开脉仪式了,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嬉笑?”
善慈散人瞪了弟子一眼:“日日和常生鬼混,只学到了他调皮的本事,什么时候,也像你师兄一般在别的地方初出风头?”
弟子抱着后脑,抗议:“师父,你好偏心,怎么只骂我一个!”
“还敢顶嘴?”
“……”
常生眯起眼睛笑,余光看着刁拙离开时走的小道,良久才收回视线。
傍晚。
“你果然在这里。”
常生站在河边,低头看向在河边浆洗衣物的刁拙。
刁拙只有一件衣裳,所以此时他只穿一条短裤,裸露着上身和双腿,蹲在河边,用力搓洗。
听到有人说话,刁拙浑身一震,双手用力,只听得“刺啦”一声,本来便破旧的衣服,被刁拙扯成两半。
刁拙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衣服,不知所措的模样。
常生笑了起来,弯腰脱下鞋子,坐在刁拙身边,用脚趾碰河里清水。
他男生女相,气质阴柔,脚趾白嫩,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小孩,恐怕半丝苦楚也没有受过。
刁拙将撕破了的衣服拧干,捂住胸口,半晌,道:
“……多谢你,救我一命。无论你想要什么样的报答,只要我能做得到,都会替你办到。”
“没什么。喂,你为什么不愿拜善慈散人为师?这女人心肠很好的。”
“……”
刁拙低着头,轻声说:“……我是个不祥之人。”
常生一下子就笑出声了:“什么意思?”
“总之,我不能靠近你。如果你和我在一起……我会害了你。”
“奇怪,奇怪。你难道不知道,跟着善慈散人,便有修仙得道的机会?即便没有修炼的资质,也能让你过得舒服些。比起你自己舒服的日子,害了我又算什么?”
“你……你救了我,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可以这样做。”
常生调转方向,一脚轻轻踢在了刁拙肩膀上。
“我的命格难道硬不过你?大吹法螺的臭小子,你可知道,我出生那日,红霞满天,龙蟠于柱。算命先生说我乃是天上一颗星辰降落于世,若是人,既有天子之气。若是神,便可为天下之主。你害旁人,也便算了。想害我,也要看你自己够不够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