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129)
帝王并非自由自在,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局势,他怒骂的、欢喜的统统都能成为致命要害,他做不得自己的主,他是被圈在龙椅上的囚徒。
太可怕了。
李建恒在内心深处抱着自己。
他站在他们边上,犹如站在薄冰之上。如果他哪天不慎掉了下去,就会像他皇兄一样,眨眼间被各方角逐的马蹄踏得血肉模糊。
他的生死根本不重要,重要的仅仅是他恰好姓了李。
但若是这天下还有人也姓李呢?
李建恒被这个念头激得颤抖,冷汗顷刻间就冒了出来。
不可能。
他阴郁地默念着。
不会的。
第58章 大雪
雪连下了几日, 行刺案草草收尾, 前段时间的波涛汹涌倏忽被风雪掩埋,变成了白皑皑的苍茫, 李建恒就在这个时候听闻萧驰野病倒了。
据说是染了风寒还在面壁, 最终被击倒在榻, 病得起不了身。李建恒冒雪出行,摆驾离北王府, 携领着诸臣, 与萧驰野又做回了好兄弟。
旁人都出去了,萧驰野面色苍白, 由晨阳扶起身, 跟李建恒对坐。
李建恒说:“朕听信谗言, 那日斥责了你,很是惭怍。”
萧驰野说:“君臣相依,本该如此,皇上不必在意。”
李建恒沉默, 萧驰野也沉默, 他们俩人终究也到了私下称君臣这一步。
李建恒勉强笑起来, 说:“朕从前以为你是铁打的,不会生病,不想你病起来,也与寻常人一样。”
萧驰野说:“臣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是血肉之躯,挨了刀子照样会流血。”
李建恒便想起猎场那夜, 萧驰野独个儿策马去了锦衣卫的包抄里,九死一生,把他提上了龙椅。
人真奇怪,憎恶一个人的时候,只会想起他的坏,可愧疚起来时,便只会想起他的好,仿佛曾经跟人一起骂过对方的话都挨在了自己心上,故而越发惭愧。
李建恒想问萧驰野许多事情,可他这一刻什么也不想问了。萧驰野说血肉之躯会流血,那生分的情谊怎么办?
李建恒便说:“……坐到这个位置,不是朕……不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策安,你没有坐在这里,你必定不会明白朝不保夕的滋味。旁人都以为这个位置能快活逍遥,从前我也这么想,可根本不是的。”
萧驰野没说话。
李建恒忽然就红了眼眶,他也不知道哪里难过,只能说:“我本就是块朽木,我告诉你,我清楚得很,若不是兄弟们都死光了,这位置轮不着我。可我又做错了什么?我从来就想做个闲王,你们把我推上来,问也不问一句……我尽力了策安,我真的尽力了,我哪里能操控这天下权柄?我只能由着它操控我!”
李建恒痛苦地掩面,哽咽起来。
“策安,坐在上边,太高了,什么也看不清啊!”
萧驰野也红了眼眶,他说:“兄弟一场,我哪里会怪你?”
李建恒使劲地抹着眼泪,说:“可我到底伤了兄弟情。”
萧驰野说:“身不由己的事情,何必怪在自己头上?是我做事招摇,合该叫人收拾。”
李建恒说:“你本就是这样的脾气,怪不得你。他们这样撺掇我,为的都是他们自己。我对不住你,策安。”
他们俩人似是冰释前嫌,又恢复到了推心置腹的时候。只是那种插科打诨的轻松终究是没了,变成了恭敬有余,亲近不足的尴尬氛围。
李建恒待不久,与萧驰野说完话就得走,临走前又赏了许多东西,叮嘱萧驰野好好休息。
人一撤干净,萧驰野就扔了背靠的枕头,起身披衣,穿上鞋去了萧既明的书房。
书房里萧既明正听朝晖说军务,见萧驰野进来,冲他挥挥手,示意他坐到跟前。
朝晖没停下,继续说:“年前的军饷开支户部已经查过了,年后的数额内阁还在商议。今年雪大,厥西人高兴,因为瑞雪兆丰年,能盼着今年有个好收成,但是中博已经开始冻死人了。”
“中博近年州府衙门本就人手稀缺,遇着大雪,压塌的屋舍也没几个人能去收拾。”萧既明喝着热茶,想了想,“给户部说,年初的离北军饷拨掉四万银子,用作中博茨州的修葺银子。”
茨州紧挨着东北粮马道,萧既明这个情给出去,也算是雪中送炭。
朝晖了然,提笔在册子上记了。
“中博州府衙门缺人手,都官也没几个肯去,但这样悬空着确实不是长久之计。”萧驰野给萧既明倒茶。
“以前花思谦是不肯管,这是个烫手山芋,拿着了就得掏钱。”萧既明的手指沿着茶盏拨了拨,说,“但如今是海阁老主事,今年春闱,应该就要给中博物色合适的人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