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污(512)
泪水潸然而落,他犹如弃犬,形容凄惨,双目通红地望着顾茫。
几近是痴狂地仰头笑了起来:“却原来是我自己吗?!”
“……”顾茫闭上了眼睛。
“这就是我的天命?”
“今夜,慕容怜将要过来寻你,他在我们那个时期曾经说过他看到你满身是血,奄奄一息,他说他以为是审讯的人对你折磨太过——其实根本不是!是因为我要亲自动手,是因为他来的时候我刚刚剜了你的魂魄!完成了这块石头给我们的天命!对吗?!!”
“墨熄……”
“你们到底把我当什么?!天地到底把我当什么?!你能窥见未来,你做过预知梦,那你梦见过你殉魔离世之后,我是什么感受吗!我不能哭,不能乱了阵脚,不能伤心,我甚至连为你收尸我都做不到!”墨熄哽咽着,他握着顾茫的手,抵在自己胸前,“顾茫!我也是个活人啊,你预知过我是什么滋味吗……”
墨熄说完之后,蓦地低下了头,已是泪如雨下。
顾茫认识他那么多年,他的小师弟,从来、从来就没有哭得那么伤心过,好像所有的痛楚,都尽付了。
顾茫心中五味陈杂,却也不知如何渡过命运的鸿沟,将这一切苦楚都勾销抹去。
他们终究是改变不了这一切的。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不是墨熄,他甚至希望他自己可以完成钥锁的炼制——可是他灵核俱损,他做不到了。
他只能走过去,抱住六年后,从战场归来,已经失去了他的顾茫哥哥的墨熄。
他抱着他,感受着那个男人身上的疲惫,绝望,血腥与无助。帝国的墨帅,其实在他眼里一直都是那个学宫里善良的、为了给穷苦的奴隶兄妹一顿饭钱而被杖笞的少年,孤独地坐在松柏之下。
他原本是想保护他一辈子,可原来到了最后,他顾茫是护尽了天下人,唯独负了他。
“师兄……”半晌之后,他听到墨熄不在那么激烈,但却比之前沉闷了更多更多,好像一丛烈火烧到极致,蓦地就寂灭了。
墨熄几乎是有些空洞地:“我回来……不是为了完成天命,伤害你的……”
“我知道。”
“我已经在未来失去你了。”
“……”
墨熄蓦地哽咽了,高大的身子弯下来,低垂下来,犹如从前剥离了所有的依靠时,那个无助的少年,他几乎是不成声地:“我不想再在过去,再失去你一次啊……”
“我知道的,墨熄,对不起……”
“为什么会是我……”
顾茫听着他困兽般呜咽的声音,眼泪也落下来,他紧紧拥抱着他的墨师弟,泪水无声地洇湿了墨熄的衣裳。
为什么命运会选择了墨熄?
其实他们两个心里,都再清楚不过。
因为顾茫最信任的人是墨熄,因为唯一能听进顾茫的话,完成这最后的残忍的人是墨熄。因为如果没有钥锁,在把魂盒交给君上的不久之后,君上就能得到血魔兽的力量,根本拖不了三五年,九州就会大乱。
因为这世上,最懂顾茫,与顾茫最相似的人,就是墨熄。
顾茫曾说,有些事情总得有人要去做,有的牺牲总有人要去完成。当命运找上你的时候,你不想做个懦夫,就注定只能面对。
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而现在,这就是他们要走的路了。
最后一程。
怨怼也好,不甘也罢,痛楚也罢,都敌不过斫刻在骨子里的清醒——从一开始,他们投身行伍,从戎为帅,就再不能摆脱他们的责任。
顾帅是顾帅,不是叛徒。
墨帅亦不是懦夫。
为主帅者,哪有什么叱咤风云,耀武扬威,只有摆在他们面前的那些重量,哪怕自己痛到粉身碎骨,也会背起来的。
这才是将。
“……照逆转石所安排的做吧,墨熄。”最后顾茫轻声说,“我知道你来的地方,已经是一片血海了。但我相信那不是终局。如果尘世覆灭在此,命运之石又何必带你回到这里,来完成这场过去的修补?”
他顿了顿,宽慰他,像从前他们一起奔赴战场时那样,明知前途不可测,却还是安慰着他,激励着他。
有顾帅在的地方,就有火,就有光。
就会让人觉得,这不是最后。
“还有转机的。”
墨熄几乎是目光涣然地,低声喃喃道:“可是那个转机里,还有你吗?”
顾茫沉默了。
他喑哑地:“你预知过吗?”
“……”顾茫松开拥着墨熄的手,他站在墨熄面前,无不认真,无不肃然地,“有一场梦,我做过很多次。但就像我在今天见到你之前不能确定那个梦是预知梦,我此刻也无法确定我反复做的这个梦,是预知,还是因为我……我太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