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寂沙(28)
午时三刻,最后一遍鼓响。
刽子手拿起了刀,走上高台。
“走吧。”莫炎驱马,几步走在前面。
我转过头,催动缰绳,“走罢。”
顶着“将军”的名号,却没有属于自己的一兵一卒。这个怪异的身份伴着我离开临川,这个繁华而肮脏的地方。
大军开拔,前锋探路,辎重缓行,连着十天急行军,穿过映象山谷,转眼就到了边关所在。
洛河就在眼前。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出现眼前的竟是如此一副景象。
宽阔的河道横亘在起伏的丘陵之间,洛河从上游猛然拐了个几字形的大弯,加上河道因为丘陵地势变得狭窄,洛河高地这一带附近的水流非常汌急。正是初春时节,上游的冰川开始融化,夹杂着冰凌的河水奔腾着汹涌而过,声势惊人。
然而,比它的声势更为惊人的是河水的颜色。
河水,变成了红色。
尸体在汌急的水流中载浮载沉,不时的被浪卷上河岸,旋即被下一波的浪吞没。黑色的战旗折断成几截,顺着上游的河水漂流下来,旌旗的边角在水中时隐时现。
我远远看着。
不过片刻间,上游就冲下来几十具漂浮的尸体。看穿着打扮,显然都是兀兰的军士。
莫炎沿着河边查看了几十丈,勒住马,脸上看不出表情。
“传令下去,就地扎营。”他顿了一下,继续吩咐道,“组织一个百人小队,把水中的尸体捞出来,集中掩埋了。”
北方的天黑的早,不过傍晚时分,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熊熊的营火四处点燃起来,晚饭的香气飘散在军营中,周围来回走动的巡逻士兵严肃而安静。
中军大帐外面也点燃了一排篝火。
莫炎沉默着几口扒完一碗饭,吩咐亲兵又盛了一碗端过来,吃了几口,望着我,“怎么不吃?还吃不惯兀兰的军粮?”
我摇摇头,不置可否的端起碗。
从刚才开始,周围一直隐约传来歌声。很多士兵轻声的哼唱着,陌生的音调,似乎是兀兰古语,我听不太懂,却听出了那军中熟悉的悲凉。
刚才我凝神听的,便是这苍凉的歌声。
『旌蔽日兮敌若云,
终刚强兮不可凌。
首身离兮心不惩,
魂勇毅兮为鬼雄。』
四句的歌词,反反复复的唱和着,歌声低沉。
“是我们军中的殇歌。”莫炎突然道。
我抬起头,望着他。
虽然前方的情报还没有到,但是只要看今日洛河的景象,不难猜出前面战场发生了什么。
“我们兀兰人相信,只有头向着故乡的方向受到祭奠,魂魄才会 故乡。所以军中看见阵亡的尸骨,是一定要收拢下葬的。”
他凝神听着那反复不断的殇歌,良久,淡淡道,“吃饭罢。”
半夜时分,军中完全的安静下来。
我躺在牛皮制成的简易睡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帐篷外面漏进来的月光。
莫炎在里面已经睡得沉了。
自从大军进发以来,我一直遵令睡在他的帐篷里,名义上说是协同保护元帅,其实不过是就近监视罢了。
每天晚上临睡前,他那七八个亲兵总是虎视眈眈的瞪着我,不让我靠近莫炎两丈之内。
即使是现在,我敢担保,只要我一有什么异常动作,睡在旁边的小伍就会立刻对我拔刀。
寂寥而寒冷的夜晚,只不时的听见巡值军队低声的询问口令声,还有士兵行走时整齐的脚步声。
没有预兆的,地面轻微的震动起来。几匹急骤的马蹄声倏然从远而近,几个人的脚步声匆忙走近,隔着帐篷大喊,“莫帅!莫帅!!”
莫炎从军床上一跃而起,“什么事?”
风镇羽将军的声音遥遥传来,“禀莫帅,派出去的探子已经找到黑骛军的人了。”
中军帐附近小范围的一块地方喧闹起来,几十个火把将周围照得通明。
几个士兵扶着一个浑身血污奄奄一息的人站在旁边。
莫炎大步过去,仔细辨认了片刻,不由吃了一惊,“范翼?是你?”他一把抓住范翼的胳膊,“范将军!你们蒙将军呢?黑骛军到底怎么样了?”
范翼勉强睁开眼看清面前的人,他的脸部微微抽搐着,突然挥开周围的士卒,猛地伏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莫帅!黑骛军完了!五万人,整整五万人哪!!”
周围的将军们齐齐倒抽一口冷气,巡值的士兵们露出惊骇的神色。
莫炎喝问道,“你们打了多久?剑门关是怎么丢的?!”
范翼抽泣着道,“那天……狄支派兵在剑门关北面强攻,蒙将军率军在城头迎战,正和他们厮杀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狄支的军队从剑门关后面包抄过来。剑门关只有北面和狄支接壤的城墙坚固,南面城墙对着兀兰国内的疆土,修筑的薄得很。加上那天是个大雾的阴天,我们直到军队到了眼前才发现。猝不及防之下被他们前后夹攻,只一战就……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