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印(71)

作者:tangstory

话是这么说,他却也没有拔刀赶人,只是不再理身后的和尚,安步当车,默默往木兰山的方向行去。

边涌澜翻山是想抄近路,他那脚力,纵使并未提起轻功赶路,也不是寻常人跟得上的。

可这和尚跟得上——爬山涉水,他都能跟上,只是不知为何,一介出家人偏要死皮赖脸,非跟在别人身后不走。

边涌澜路过山中深涧,在河边汲了一囊水,没好气地与僧人道:“大师,你也太烦人了些,莫要以为我好说话,你再……”

只是无论好话赖话,他都没能说完——幽谷深涧,流水湍急,河上架了一座吊桥,本是方便山民来往,此刻却突然跳下一个人来。

边涌澜目力好,话未说完,身形已如电疾掠了出去,人影方才入水,便已被他捞了出来,足点急涧中的礁石借力,一个起落便回到了岸上。

“…………”

落水的是位妇人,约么四十来岁,面上十分木然,似还没回过神,既无惊吓之色,也没什么得幸被救的喜意。

她本是一心求死,被人救回来,又有什么好高兴的。

“大姐……”

边涌澜身上半湿半gān,见这妇人浑身湿了个透,方欲除下外袍给她披上,又见那位明明身无长物,连包袱都未背一个的僧人,不知打哪儿取出一件僧袍来,为妇人披在了身上。

“小伙子……你现下救了我……”

妇人身披僧衣,却得不到半分空门清净,心中早打了一个死结,木然与救命恩公道:“……也是没有什么用的。”

“我大女儿,难产死了,未留下一男半女……小儿子前年成的家,想着家里穷,怕生了娃不好养活,便随他爹去城里讨个活gān……”

妇人面上已无悲意,平平淡淡几句话,向恩公jiāo待了家中惨事:“他爹惹了惹不起的人,被人打死了,他一时气不过,想为给他爹讨个公道,失手杀了人,被砍了头……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妇人的泪早已哭gān,只认了命,漠然道,“他媳妇是个好孩子,不能跟着我守一辈子寡,我送她改了嫁,已了了心事,可以去了。”

“……大姐,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边涌澜说完,却听妇人道:“哪有家……我没有家了。”

话是这么说,可到底人没了,屋子还在——怕的也正是屋子还在,本是一家四口,守着一间小院,虽是清贫了些,然而一日三餐,粗茶淡饭,留下过多少欢声笑语。

“大姐,我孑然一身,没有地方可去,借你这儿暂住些日子行不行?”

“………

…”

“你不用怕被人说闲话,”边涌澜这时倒想起了跟着不走的和尚,只觉他终于派上了用场,拉过僧人道,“他也没有地方去,也得在你这儿住下。”

“怕人说闲话……”女子一路默然无话,现下却竟笑了,苦笑着摇头道,“我连活都不想活了,还怕什么闲话。”

于是边涌澜带着一个和尚,便就在这木兰山脚住了下来——妇人娘家姓姚,夫家姓李,被叫了半辈子“李家的”,如今只被这非亲非故的青年唤作,姚姐。

“姚姐,我看你这院子空着也是空着,”边涌澜住了几日,便自在地当是自己家似的,抱着一束不知打哪家讨来的秧条跨进院门,扬声问道,“我们一起种架葡萄可好?”

“…………”

妇人手中举着一只缝了一半的袖管对光打量,闻言跨出屋门,默默走到青年身前,比了比长短,道了句:“倒是正好。”

恩公有求,求一个住的地方,还求她为自己做一身衣袍。

但她又如何不知,他真正想求的是什么?

他救得了她跳河,救不了她上吊,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便求她暂且先再活一活,活一天算一天,万一活着活着,就回心转意,愿意再活下去也未可知。

“小边,”妇人收了缝到一半的袖管,点了点头,“便依你,种架葡萄吧。”

葡萄不是什么jīng贵的物事,没半点娇生惯养的脾气,不挑水土,哪里都能养活。

三月插条,已是有些晚了,但晚了不要紧,葡萄长得快——那秧条上的叶子,都不是一天一个样,种进湿土里,过一会儿去瞧,有那指甲大的小叶子,叶边就发了红,再过一会儿去看看,便见一片舒展的绿。

长活了,长高了,就该上架了——三人一起上了山,边涌澜足一点便站到了树上,拣那碗口粗的树枝砍了根下来,随手扔到树下,低头望见僧人仰着脸,眼中含笑地看着自己,便也不由自主地对他笑了笑。

姚姐拎着一个竹篮立在一边,看了他们一会儿,俯身摘些野菜蘑菇,回去熬锅素汤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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