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九琊(150)
“不过,”老瘸子说到这里,咳了几下,才勉强接着道:“凡间的长兄,总会护着妹妹,我做师兄,也该护着师妹些。”
他话音乍落,便见那些汹涌气机,泄洪一般从迟钧天身上倾泻,奔到他的身上。
老瘸子断断续续道:“你只不过绑了这孩子几十天,布下了转移气运的阵法……我却在他和陈小子的家乡,待了二十年啦——师妹,你赢我这么多年,总该也要让我赢一次。”
迟钧天咳出一口血来,背倚琉璃柱,脸色苍白。
老瘸子笑了笑:“你执念过深,已然入魔,总想着取天道而代之便是打破命数,却不知还有别的法子。”
只见他忽看向了生生造化台,身上气机疯狂膨胀,道:“徒儿。”
陆岚山上前,搀住他。
迟钧天愕然。
“只许你收徒,不许我收不成?”老瘸子哈哈一笑,“前些年四海云游,遇见一个好苗子,便领上了仙路,本以为我这徒儿定能当仙道之首了,不曾想又生了叶小友这样人物。”
陆岚山扶他走向造化台,近了,只见老瘸子手掐法诀,大阵之势尽数归他身上,带着深沉无比又混乱无比的气机,身化飞星,撞上那生生造化台。
一声巨响后,这件天地至宝分崩离析。
而它消失的地方,被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雷霆轰响。
通往无尽的、深渊般的虚空。
而那辉光闪烁的飞星,在虚空中蔓延开来。
口子缓缓合拢。
陆岚山对迟钧天道:“师父说,生生造化台被破后,定能撕破这天地,他便在这片天地之外,再开辟一片新天出来,你要做天道,重蹈旧路,终究比不上他破而后立。后世人若修炼到了极致,继而转向心魔,能以己心度化心魔,或与心魔彻底合二为一,便是大圆满,经过破界劫雷,便能去往那片新天,那处无任何天理命数所限,全凭来者继续开辟,虽然现在荒凉无比,几世之后,定能渐渐繁荣,是为真正飞升。”
迟钧天失去所有力气,一言不发。
向来温润有礼的阑珊君,语气第一次如此生硬,也如此咄咄逼人:“你可想过,自己究竟为何如此顺利?你为何恰好便遇上了温回?为何轻易便能在南海打开心魔世的通道?”
迟钧天摇了摇头。
“是师父让我助你,”陆岚山低声道,“心魔世是因他而开,移气运的阵法是因他把温回送到了你手上,连陈微尘来到仙道也是因他指引而起……这样,纵使有因果,有天谴,也全算在他身上,与你无干——纵然你从不曾分出一分心思给他,他却向来是爱护你的。”
迟钧天右手抓住自己的脸,白发凌乱,忽然近乎崩溃地笑起来。
笑中又带了一丝沙哑的哭腔。
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
她尚且年幼,被师父牵着手,穿过高山密林,深溪幽谷,来到天演门中。殿外是青草翠树,树下设了棋盘,弟子或捧书钻研,或三三两两对坐,或围在一起看人下棋。
并无太多规矩,弟子见了师父,也只是微笑见礼。
下棋的两人入了迷,甚至未能察觉师父到来,直到一人投子认输,叹道:“不下了,不下了,大师兄,我实在佩服。”
他们这才察觉师父就在一旁,牵着一稚龄少女,已不知看了多久,不禁有些郝然。
万俟浮抚了抚胡须,也不恼:“九奏,来看看你小师妹,为师年迈,以后就要着你代为教导了。”
萧九奏站起身来,他生得俊,笑得极好看,到了近前,才放低声音,唤道:“小师妹。”
——像是害怕声音一旦高了,会惊扰到尚未长成的幼妹一般。
她却不在意这些,扬起头道:“我要和你下棋。”
万俟浮抚须笑道:“九奏,你这次怕是要遇到对手了。”
先前认输的弟子奇道:“还有人能与师兄棋逢对手不成?”
萧九奏笑得温和,拂袖,黑白子尽数落回棋盘内:“师妹先来。”
那一局,天演最善推演命盘,纵横运筹的大师兄,竟与新入师门的小师妹棋逢对手,终未分胜负。
后来她年岁见长,再摆下棋盘,是赢多输少,萧九奏从不生气,只赞赏:“师妹果然天纵之才。”
及至后来光阴磋磨,风云变幻——
她喃喃自语:“是我逼你……”
他自幼长在天演,向来敬爱师父,最后却帮她窃取至宝,叛出师门。
他素来信天命,从不违逆祖训,最后布下错综复杂一场局,将所有她该得的因果天谴背在自己身上。
经年后再见,萧九奏在一棵桃花树下,摆着破烂的算命摊子,垂垂暮矣。
——可他也曾丰神俊朗,温润如玉,惊采绝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