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莺啭(59)


杨铮此人,出身庶族,去年以郎官之身拔为谒者,靠的就是些揣摩的本事。贵族占田建宅一向层出不穷,京中世家,哪个没有?京兆府也有难处,素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习以为常的事情,如今突然被摆到玉华殿上来说,杨铮必是有所倚仗,且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吴建不出声便罢了,追究下来,只消推说不知,顶多是督察不严的过失;可如今他一口否认,到时证据确凿,却是渎职的大过,京兆尹便该换人了。
这都想不明白。王瓒暗自摇头。
“京兆尹既有疑问,下官可将证据出示。”果然,杨铮看了吴建一眼,忽然从袖中拿出几份文书来,捧在手中。
吴建见状,面色一变。
宦官将那些文书从杨铮手上拿起,呈与皇帝。
“此乃臣在各家地主手中收得契书,”只听杨铮继续道“上面条款印鉴俱是明了。承光苑附近乡邑,素来水土丰足,膏腴之地,每亩价在一万至二万钱之间,而普通田地,最低也可卖至五千钱一亩。而这些契书之中,均价不足一千,敢问京兆尹,如此情形,可算得强占?”
吴建面色隐隐发白。
不等他开口,杨铮又道:“至于京兆府包庇伤人,事发至今未出十日,所伤农人臣皆已备案,可随时传讯。当日有众多行人目睹,亦有证人可传,陛下明鉴。”
吴建闻言大怒,看向杨铮,厉声斥道:“明堂之上,而安敢惑众!”说罢,即转向皇帝,俯首便拜:“陛下勿信小人谗言!”
“谗言?”皇帝声音缓缓,将手中的契书翻了翻,突然“啪”地摔在御案之上,陡然发怒:“身为京兆尹,竟任由治下颠倒,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有何话说?”
吴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郭淮!”皇帝看也不看他,沉声道。
“臣在。”御史大夫郭淮出列一揖。
“朝后会同廷尉署,往京兆府彻查此事。另,承光苑外所有宅地,已建或未建的都造册登记,若果真有属强占强买,即命退还,契书作废,先前所付之资不得索回!”
“臣遵旨。”郭淮恭敬礼道。
皇帝冷冷地将目光扫过群臣,怒气仍存,声音威慑隐隐:“朕就不信,刹不住这邪气!”言罢,他命令退朝。众臣应诺,上前行礼,皇帝却不等礼毕,拂袖而去。
杜若
天子盛怒离开,朝会在尴尬中结束,众臣纷纷退出殿堂。
王瓒随人流向前,走下玉阶的时候,不禁回头望了望。只见吴建仍跪在殿堂上,他旁边,几名平日里交好的大臣在似乎想上前去劝,却行动犹豫,未几,也跟着别人出了来。
皇城上的天空被厚厚的浓云裹着,有些憋闷。王瓒心中忽然生出些莫名的压抑,望望上方,脚步却快了许多。
突然,他看到顾昀的身影总从不远处过去,心中一动。“甫辰!”他喊一声。
顾昀闻声回头,见是他,停下步子。
王瓒口中不住告礼,分开众人,朝顾昀快步走去。
“午后东校场蹴鞠,去否?”王瓒问。
“午后?”顾昀抬眼看看天,片刻,点了点头。
王瓒笑笑,舒口气,觉得今日终于有了些乐趣,转身离开。
日头在午时终于露了一会脸,正当京城的人们以为这半阴不晴的天气要结束的时候,日头却又躲进了浓云之后。
宫城边上的东校场中,一众子弟的蹴鞠之戏却正热闹。
一只蹴鞠被踢得在校场上空高高飞起,片刻,直直落下。早有人奔至其下,准备接走。不料,眼见着蹴鞠要落到脚下,旁边却突然闪出一个人来,风一般地将蹴鞠截下,转身跑了开去。
“孟达!后面!”刚换下场来的王瓒朝张腾猛然大喊。
张腾回头,急忙带着蹴鞠一偏,躲过后面的暗袭。
王瓒大笑。他转过头,看到不远处的顾昀在一块糙地上仰倒,也走过去。
他们两人午后来到这里就上了场,整整练了一个时辰,直跑得浑身几乎虚脱才肯换下来。
王瓒亦躺倒在糙地上,望着头顶的浓荫,只觉虽累极,却慡快得很。
他转头瞥瞥顾昀,只见他静静躺着,领口扯得敞开,双目闭起。王瓒亦合眼,片刻,道:“六安侯那儿子被你的蹴鞠击得腹痛,方才寻医去了。”
顾昀没有说话。
“今日何以这般猛力?”王瓒慵懒地问。
顾昀的眼睛微微睁开。头顶,天光透过树荫,白灼刺目。
“仲珩。”他忽然出声。
“嗯?”王瓒应道。
顾昀问:“当初从军出塞,可是你自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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