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南风(95)
李慕在她对面落座,捏着她纤细手腕,垂目道:“听来可笑,但,未必不可能。”
顾南风忍不住上窜的怒火,一甩手扫落桌上茶器,哐啷一地碎片,“你有没有问过我究竟愿不愿意!”
李慕指尖力道加重,捏的她疼,却毫不留情,“你不要跟朕发火,不要同她一样不讲道理。”
“她?皇后娘娘么?”
“是,你想说什么?你以为是什么?”
顾南风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知道。你尽管享你的齐人之福。恭喜陛下,明年便有皇太子降生,初为人父,大喜。”
李慕却突然抬头,静静望着她,不语。似笑非笑。
最终他只留下一句,“下月十六是大吉之日,你准备准备,不要再钻牛角尖,做无用功。顾小七你这辈子注定是要陪着朕一起过的。”匆匆离去。
她抚摸手腕上他留下的青色淤痕,默然。
逃与不逃,这是一个问题。
疯
“逃?”
“不逃。”
“逃?”
“不逃——”
人人都掰花瓣左右为难,顾南风夜深人静时,孤坐窗前数银票,数一张是逃,第二张是不逃,须知逃跑需资材,离家出走要慎重。自出生起,十七年来,她励精图治不择手段地敛财抠门,终于建立起她自己的所谓金钱帝国,其实不过是一口小箱子一堆破首饰,再加银票两千两,她便自以为富婆,可以好吃懒做笑傲江湖。
最终也不知数到第几张,下不了决心,她锁好家当想溜出院外探探情况,方走两步就遇见顾夫人牵着小树,还有她已出嫁的二姐顾小糙往她身边来,身后浩浩荡荡丫鬟婆子二十多人,哪里像是来探望,简直是来抓奸,抓她半夜翻墙的现行。
顾南风自然装傻,挠头讪笑,“真是巧,母亲大人领着二姐和小弟也来院中赏月。”
顾夫人沉着脸,肃然回应道:“可不是,花前月下良辰美景,你母亲我特此组织正房全体人员出门赏月,恰好碰上我上辈子做错事这辈子来还你债的女儿也有此雅兴,着实令人惊喜。”
这半阙月亮吓破了胆,躲进密云后瑟瑟发抖,一时天地无光,只余下远方窗前孤灯袅袅,仅仅看得清顾夫人的脸,阴云密布,严酷似地狱阎罗王。
顾南风自知不妙,这下就要跪下求饶认错以求得宽大处理,谁知顾夫人更快一步,扑通一声在顾南风身前重重跪下,无人知其所以,只觉得顾夫人这一跪,苍穹大地之间瞬时一片肃杀,人人自危。
她急得跳脚,只怕被当做不孝子被天打雷劈,连忙上前去拉,但顾夫人狠狠甩开她,径直跪着,身后众人噤若寒蝉,无人敢来相劝,唯有小树不明就里,好奇地望着母亲和姐姐傻笑。
顾夫人反手紧紧抓住顾南风的手腕,用十二分力道,疼得她几乎落泪,而顾夫人大约是恨极,恨不得此刻杀了她才好,眼中尽是愤怒,顾夫人道:“今日母亲代府中上上下下三百口人求你,求七小姐大发慈悲给咱们全家人留一条活路,求七小姐看在顾家养育你整整十七年的份上克服万难进宫去,老老实实自自在在安安分分地享受富贵荣华。”
顾南风愣在当场,一时无语,确是不知当如何是好。顾夫人却当她正拿捏利益得失,进而说道:“你要责怪,责怪为娘一人即可。是我一时逞强好胜,将你当做男儿教养,令你如今左右为难痛不欲生,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要打要罚悉随尊便,但请你饶过家中无辜幼儿。”又拉住小树厉声道,“还不快给你七姐姐跪下,求她发发善心,饶你这条小命。”
小树被强行按往地上摁,小孩子怕痛,一时声嘶力竭地哭泣,
二姐亦上前来,跪在顾夫人身侧,柔声道:“你若逃跑即是抗旨不尊,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七妹妹你从小被当做男孩子教养,眼界自然比我这妇道人家开阔得多,但性命攸关,七妹妹当三思而后行。再而,若不是母亲此举,七妹妹大约是同姐姐们一样,终日锁在闺房之中,早早嫁人,哪得如今这般自在?妹妹也需体谅母亲的苦处才是。”
主人家都已经下跪,做下人都又怎能站着,一时间顾南风脚下哗啦啦跪着二三十人,倒有几分天子临朝的威风。但她只余下苦笑,仿佛是细细嚼一把黄莲,一颗心苦个彻底。
顾夫人拦住仍想继续劝说的二小姐,抬头径直盯着顾南风双眼,“你若还嫌不够,我这下便给你磕头认错,望七姑娘大人有大量,饶过老妇人这一回。罪妇这便给您磕头了——”说话间当真低下头去要拜亲生女儿,二小姐急忙拦阻,含泪道:“母亲这又是何苦?七妹妹是念过书的,不会不明白您的苦衷。”转过头又对顾南风说:“妹妹别再任性,母亲这一拜你怎么受得起?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