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南风(90)
但此刻顾府似一座空城,无人响应。
程牧云无法,只好抱起已然人事不知的顾南风,往同一条街上住着的邻居——胡太医府上猛赶。
街市灯如昼,忽而烟火上窜,苍穹骤亮,无数星火飞溅,斑斓似梦幻,今日普天同庆,皇帝大赦天下,君臣同欢,人人沉醉在各自的一片欢乐之中,又有谁知,是谁闯进了谁的浮华繁梦中?
程牧云抱紧了她,手掌却是一片温热,是血,灼灼燃烧。
“顾小七,你给爷撑住了!不然烧了你家祠堂!”这威胁实在够可笑,她才不在乎顾家祠堂,却又心酸,眼前一片迷蒙,她却在最后望见无垠的星空,星空之上,万里无云。
烟花在身后,落了又开,你说是世间最最短暂的美丽,却又如此廉价而反复无常。
宫中丝竹宴乐不绝于耳,李慕是风流少年郎,一身红衣,气度风雅,面上笑意盈盈,人生四大喜,他今日志得意满,自然神采飞扬,又不知带走多少少女芳心,你瞧那少年帝王,几多风流,几多清雅,似仙人临尘世,不可言说的气度。
他身旁自是倾国倾城姿容无双的张皇后,十里红妆,万千宠爱,她自是天之骄女,今日又嫁与天下第一如意郎君,从此帝后相携,母仪天下,谁够她风光。
好一对璧人,一个出尘脱俗,一个才容兼备,谁不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今夜满足多少春闺少女对爱情的向往,青梅竹马,与子偕老,一切美得刚刚好。
她眼前却是一片沉寂的黑暗,不知是须臾或是百年过,她抓住程牧云的手,开口欲言,却发不出声响,尔后似乎是他贴而来听,“你说,我听着呢。”
她咬字不清,根本不是在用声带发生,好不容易吐出几个字来,却是,“不要杀他。”
程牧云顿一顿,点头说:“好,尽我所能,保他平安。”
她此刻似心满意足,于是沉沉睡去。
那烟花又开一朵,照夜空百媚妖娆,然而瞬间寂灭。
再后来李慕终于渡过洞房花烛风流夜,隔日早朝,不见程牧云身影,一问之下才知顾南风命悬一线,奄奄一息,却撇不开新婚大礼,要酬神,敬香,拜见长辈,陪伴妻子,亲政伊始哪里抽得出空闲来,去看一眼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没什么了不得的顾南风。
这一拖似乎要拖到春暖花开时,顾夫人日日垂泪,顾南风久睡不醒,几家欢乐几家愁。
程牧云那一剑刺并未刺重要害,周沐伤势渐好,被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无人问津,狱卒不知他所犯何罪,不敢加刑不敢怠慢,任他自生自灭。
真到春暖花开时,周沐在牢狱之中仿佛已渡过十数载春秋。那日黄昏,残阳如血,帝君紫衫龙袍亲自前来问话。
周沐状似癫狂,任侍卫长威吓,不肯行礼跪拜。
李慕摆摆手道:“任他去吧,朕不过问几句话便走。”
周沐坐在干稻糙铺就的c黄上,嗤笑一声,“陛下要问什么便问吧,横竖周沐死罪难逃,不在乎背上大不敬等等罪状。”
李慕在光与影的交界之处负手而立,几乎完美的轮廓在变幻的光影中弥散着夜的诡秘深沉,人人有双面,他如此这般并无特别,“周爱卿这段日子住的可好?”
周沐答:“美酒佳肴,高c黄软枕,甚好,甚好。”
尔后是沉默中对弈,李慕率先发问,“朕好奇,周爱卿为何要杀南风?是因爱不成,不若杀之?朕不信。”
周沐但笑不语,任凭猜测。
李慕道:“这点小事,不必闹到十大酷刑都用尽吧。”
周沐抬眼相迎,适才正色慎言,沉声道:“我并没有杀她。”
李慕轻笑,“是吗?那是谁人喂南风鹤顶红?”
周沐道:“你永远不会明白,顾小西根本不属于这里,她迟早要离开,或早或晚,但一定会。”
李慕问:“何谓离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应去往何处?能去往何处?”
周沐道:“一切不过是凭空臆想,是我与她一瞬造梦而成。等到我与她在梦中死去,一切幻化如烟,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一丝幻影。”
李慕不曾动怒,依旧隐忍不发,“所以,你要她死?”
周沐否认,“不,我令她生。”
李慕道:“南风现下生死不明,你既说一切是你造的梦,你来告诉朕,她这回撑不撑得过?”
周沐道:“你或者判我斩立决。”
李慕摇头,唇上挂笑,“杀你,于朕而言有什么好处?你知南风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是求程牧云保你性命。朕若取你性命,待南风醒来一定恨朕入骨,若她就此死了,杀不杀你还有什么要紧,不如让你老死天牢,让时光代替侩子手,一刀刀凌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