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67)
她一哭,他的心便软到了几点,只想将这世上奇珍异宝全都捧到她眼前来。叹一声,“小满……别让我担心……”
“好嘛……”她拿过手帕盖在眼皮上,看不着他的脸,也不让他瞧见自己哭哭啼啼模样,“原我也不是这样眼泪浅的人,谁知道今天是犯了什么病,又或许是风太大呢,吹得我眼睛疼。”
“是呀,风大。”他再紧了紧她肩上猩红刺目的披风,吐出一声绵长叹息。略略低头,隔着一张芙蓉锦帕轻轻亲吻她含泪的眼睛,陪着千万分小心,一触即离。
难舍有千万分,眼睛却要蒙上薄纱一层,不可点破。难,难,难。
梅园里寂静无声,渐渐她的哭泣也停了,停在他轻轻拍击的掌心里。
陆焉喊一声“春山”,那小子兔子一样从犄角旮旯里钻出来,手里捧着个细长的匣子,递给陆焉,他一接手,他即刻蹿开,见鬼似的片刻也不愿多待。
匣子打开来,是一支镶满宝石的佛郎机火铳,陆焉道:“这个你收着,万一……拿出来吓吓人也能拖延几分。”
她拿起来在手上掂一掂,比印象中轻了许多,好奇问:“这火铳我还真没玩儿过,只知道神机营转捣鼓这些,但这一只这般贵重,必不是出自神机营。陆大人……您又中饱私囊啦?”
他笑,“怎没来的你不必管,火铳未附弹药,你只拿它当个新鲜摆设就是。”
“哪有人拿大炮火枪当摆设的,不知道的还当我是夜叉转世,动不动就要杀人。”
他看着她眼角未干的泪,心思转了千百个来回。想要涌紧了不放手,最终也只能眼睁睁放手去,叹一声造化弄人,心灰意懒。
他扶着她,缓缓向居士林去。状似无意地问:“前些日子慈宁宫差人来问话了?”
她回过头看他一眼,佯装嗔怒,“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西厂番子。玉珍姑姑悄悄来的,没走正门,问完了就走,也没赏我,真是奇怪。”
陆焉道:“你放心,她不敢乱说。”
她略惊,“提督大人真是神通广大,手都伸到太后跟前了,树大招风,你可小心着点儿。”
景辞的调侃他都当做关心,照单全收。轻声说:“外头的事情郡主不必忧心,臣自会打点。若进宫,两个人不可招惹……”
“我晓得的,喻婉容嘛,我不搭理她就是。”
“还有一位,永平侯府里出来的湘嫔,是个能掐会算的道姑,圣眷正隆又与永平侯府牵连甚深,此人不可接近。”他眉心微蹙,敛了神色,郑重道:“要紧的是切记,永平侯府再不可去。”
“永平侯怎么了?”
“尚不明朗,臣不好多说。只这一条,郡主切不可忘。”
景辞郑重点头,“知道了,我都听你的。”
他赞她一句好乖,伸手摸一摸她侧脸,鼓囊囊脸颊微微泛着红,正是女子最美的年华。
“时候不早,前殿讲经就该完了,臣……”
她抢了他的话头,固执且霸道,“那你早去早回,可千万好好的。”
他阒然一笑,她眼前枯败的梅园便一瞬间亮起来,是枯木逢春,梅香再续,引人醉。
“好,都听小满的。”
她说:“不听话,回来收拾你!”
春风褪去颜色,山中仍是冬。
下山时景辞与大夫人照面,大夫人双眼通红显然又哭过一回。回身看山顶,微蓝天际乌云压城,大夫人掩着嘴感叹道:“春雷大雨,这几日本就不宜出行。”
身边扶着她的老嬷嬷说:“才成活的秧苗,就要遇上这样大的雨,真是……听说去年冬天西北饿死不少人哪,都往京城里涌,承安门的守卫白日里都不敢开城门。”
大夫人双手合十,口中叨念,“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但谁知神佛在何处,又肯不肯睁眼看看这疾苦人间。
西南战事如火如荼,莽应龙这一回举全国之力入侵孟养司,缅人善战不畏死,西南胜负难定。正是局势紧张之时,谁料到家中又出事。这一回景辞没敢去颐寿堂凑热闹,窝在缀景轩听半夏将那传了二道的话再吐出来,“大少爷要去西南参战,折子已经递上去,圣上今日在朝上嘉奖,二老爷才知道消息,真真是厉害,一丝风都不透。圣旨一下,这会子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大夫人老夫人哭成一团,二老爷唉声叹气,唉……大少爷可真是拧脾气,平日里瞧着最温和不过的一个人,真干起事来,半点退路都不留,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