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6)

作者:兜兜麽

这话她说得轻松,仿佛仍是在同陆焉谈今年的茶明年的桑,不过家常。

她不哭,太后哪有由头查办喻婉容。人人都有既定角色,人人都在做戏,谁比谁轻松?

陆焉倒也不急,扶着景辞起身,诚心劝诫,“主子身体不适,那便是底下宫人伺候不周,郡主身边虽说都是定国公府的家生子,但入了宫,还需守宫里的规矩。”

景辞坐在妆台前,略偏了头瞧他,“那我这厢先谢过陆大人,她们自小跟着我,惫懒惯了,交由陆大人调教调教也好。只不过这阵子我得自己叠被穿衣,夜里害了风寒,连个端茶递水的人都没有,如此一来,我这病还不知要拖多尝时日,要吃多少人参,遭多少罪。”

陆焉道:“郡主放心,臣定将她们调教妥帖再来见主子。郡主若不习惯旁人,臣自当留在碧溪阁,伺候郡主起居。”

抬手,几个小太监便进门来拿人,景辞手里的象牙梳啪嗒一声掷在桌上,猛然站起身来瞪着陆焉。

陆焉略略低头,视线落在她衣摆,“宫里的规矩如此,郡主勿怪。”

“吃饭!”景辞咬咬牙,这是针尖对上麦芒,谁猜到他半分不让,“倒要看看这是不是黄金米瑶池水熬的粥,非喝不可。”

陆焉从善如流,“微臣伺候郡主用饭。”

景辞这厢胃里气鼓鼓,吃什么都没意思,糙糙喝了两口便搁了筷子了事。陆焉立在一旁,问:“郡主不再进些?天大的事搁在近前,也不能同自己作对。”

景辞瞄他一眼,原想说见了你便饱了,眼珠子一转又换了笑脸,“有陆大人秀色可餐,又何须食人间五谷,我多看你两眼便什么也不必吃了。”

春山背后一个激灵,只怕义父气着了,要杀人屠城。

陆焉接过帕子,擦了手,目光落在桌边收拾碗筷的白苏身上,淡淡道:“臣惶恐。”

但凡伶俐人都能听出来,督主大人话里的愠怒,可偏偏还有人要往枪口上撞,探过身来,顶着一张粉嫩面皮,笑嘻嘻说:“我原是食不知味,见着陆大人才好些,看来今后我可缺不了陆大人。”

陆焉低垂眼睑,恭恭敬敬,“臣惶恐,明日自当伺候郡主用饭。”

景辞这才笑开了,乌亮亮的眼珠盯着陆焉,瞧他怒极再忍的样子,好不快活。“行了,都撤了吧,今日我得早早休息,养足精神,明日等着赏陆大人绰约风姿,可餐秀色。”

“臣告退。”陆焉低头,依旧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令人参不出喜恶。

半夏端一盆温水来,嘀咕说:“郡主,您明日不会真要等陆大人来伺候吧,奴婢看陆大人脸色,可吓人得紧。”

忍冬道:“听说但凡落到西厂的人手里,便没有一个能全须全尾地出来。曹纯让都比不上这一位,心狠手辣。”

半夏道:“奴婢瞧陆大人生得极好,倒不像如此狠毒之人。”

景辞伸手去掐半夏的脸,“怎么?你这小妮子还看上人陆大人了?回头把你赏给他做对食你乐意不乐意?”

半夏忙不迭躲开,“您这说的什么呢?我这不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再说了陆大人这个活潘安也未必看得上奴婢。”

忍冬倒有几分忧虑,“奴婢只怕此番得罪了陆大人,往后叫他拿了错处,怕是……”

“不怕,任他有天大的本事,却也越不过佛祖的五指山。”景辞换了睡衣,躲进被子里, “且等着吧,等圣驾回宫,还不知道他陆焉能活几日。”

快天亮的时候她烧的浑身滚烫,迷迷糊糊听见白苏支使半夏去请太医,又说半夏同院外看管的太监起了争执,一时之间谁也出不去。她想要睁眼,眼皮却有千斤重,挣扎少许又睡晕过去。再醒来时许太医正诊脉,说些风邪入体,理当疏风散热的老套话。

景辞撑着身子想起来,外间大约是听见动静,撩起c黄帘,一手捞住她后背要将她扶住,而她烧得不省人事,前尘旧事都忘脑后,顺势便倚在他怀里,滚烫的额头贴着元宝领外一截裸露的皮肤,烧得人心慌。

“劳许太医先开方子。”他抬高右手,让她靠得舒服些,白苏想来搭手帮忙,他道,“不必,你随许太医抓药。”

“是——”白苏一番犹疑,抬眼望了望c黄上半梦半醒的景辞,咬咬牙退了出去。

陆焉适才低头看怀里的人,巴掌大的小脸烧得通红,似饮烈酒,醺醺然望着他,又似望向远方,“陆焉,我这回可是真病了。”也不称陆大人了,委委屈屈小模样,像个半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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