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待圆时(7)
天上只一轮残月几颗星子,她身上穿一件旧袄,还是几年前年景好的时候裁的,穿了三个冬春,袖口领口早就起了毛边,此时紧紧拢住了,将将能挡夜里的寒风。
莫名其妙到了这地方,以为这辈子就是在村里头过活了,再没想到经了一旱一蝗,她连自由身都没了。
到了小城镇,才知道乡下的日子过得有多苦,上辈子的事只余下零星碎片,这辈子要过得好,脑筋不活不行,她已经学起捡蚕,想着能攒下一架织机来,送喜子去读书,替秋娘石头夫妻养老。
哪知道先是一春蚕僵未结茧,跟着又是大旱天,再跟着又闹蝗,一家子就这么垮了,可活着就是希望,活着就能想办法把日子再过回来,要是石头爹落下病,喜子再不好,这个家就散了。
石桂生下来就少哭,此刻仰了头,拿手背去抹眼角边的泪,无可奈何,却又非做不可,她知道自己的身价银子是五两,转了一道手还得卖得多些,像杏子这样三十两的姑娘是因着会点茶生得好,叫人买去是当妾的,伸手摸摸面颊,只要攒出这钱来,就能给自己赎身。
像刘家似的,到镇上去,开小铺子做买卖,喜子还能读书,比看天吃饭要保险得多了,石桂打定主意,搓搓手呵上口热气,往陈娘子屋里打地铺睡了。
第二天一早,石桂就起来把被罩拆了,这被子也不知道多少人盖过,边上都油得泛光,她人小力薄,好容易锤打干净,却怎么也绞不干,支到竹杆子上滴了一地的水。
陈娘子昨儿贪杯,早起看见被子洗晒了,桌上有小米粥跟摊面饼子,到底喜欢石桂肯干,银柳又没起来,她坐下吃粥时,冲那屋子冷笑一声。
石桂只当没瞧见,把自己收拾干净,连桌上的碗筷都洗了,跟着陈娘子出门,来的时候心里害怕,没有多看,买汤的时候也只走到巷子口,这一路出来,才见着烟火人家。
乡下那样苦,可这儿竟不一样,石桂没见过,只当是繁华了,可却还听见人叹,这一干旱连着吃食都少了,麻油价贵,点茶拌面都少有,说这话的总算还有面能吃。
陈娘子一面走一面教她规矩,无非是叫她眼明心亮些,能干的事抢着干了,石桂听着连连点头,还央求陈娘子,下回再去兰溪村的时候,替她捎个信。
消夏的别墅自是建在山里的,坐了舟船,行了二九水路,还走了一段山路,石桂常跑田埂地头,陈娘子也是走惯了路的,脚下迈步倒快,绕过竹林再往前去就是宋家的松竹精舍了。
说是精舍,实是个大宅子,原是想造得小巧精致些的,可家里这许多人,人人要有院有屋,还有侍候的下人,越建越大,把后头的竹林都挖去一半,只在里头留下个茅糙屋子来,算是给老太爷住的精舍。
没主家在,门上便懒洋洋的,陈娘子拍了门,好一会儿才来应,也不引路,叫她自家进去,石桂再没想到竟是这么一栋大宅,从角门进去绕了好几条回廊,这才到了厨房。
这宅子是预备了给许多人住的,院子大厨房也大,院里围了笼儿养鸡,里头三个灶台只一个点着火,陈娘子叫一声郑家姐姐,里头便出来个小丫头,看着十来岁,先叫一声陈妈妈,跟着扫一眼石桂,脸上堆了笑,拿了一碟子麻糖桔子出来。
两个人叙话时,那丫头便烧茶,石桂赶紧给她打下手,看了一会就知道她要什么,递柴打扇,轻声问那姑娘叫什么名儿,石桂殷勤,她便也笑一回:“我叫葡萄。”
石桂接口便叫她葡萄姐姐,陈娘子一路都透出话来了,若是郑婆子不要她,接下来的去处,便没这样轻闲了,这别苑活计少钱还多,她自然想留下。
郑婆子打量她一回,皱了眉头:“就没再大些的了?”
第4章宋家
郑婆子是想要立时就能帮手的,跟陈娘子要买的是个全灶,便不是个灶上手艺齐全的,也得能干活,石桂这两年就没长个子,瘦的跟个萝卜头似的,看着就不是个能干活的:“这一个也太小了些。”
郑婆子不太可意,她这里要得是烧灶的丫头,生得皮子白眼睛大有甚用处,能干活才要紧,眼睛在石桂胳膊上转了一圈,冲着陈娘子摇摇头。
陈娘子面带难色:“不是没有,可王管事开的价码,只能买这么个小丫头,你也知道,去岁人多自然价贱,今年人少了,本就价钱高,这一个看着人小却很肯干活的。”
听见王管事三个字,郑婆子气就不打一处来,里头好几桩恩怨,买人的事就是新仇,干脆咽了声,打量了石桂一回,石桂赶紧上前一步:“我会蒸糕做饭烧灶头,养鸡喂羊都成的,厨房里的事儿,都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