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嫁(73)
后来,老骆驼来探望了我一回,脸上铅云密布,背似乎越发的驼了,一定是心里不好受吧?他说,妮子好像瘦了,我摸摸脸惊讶道,没有吧,这两天吃睡也还好啊,倒是爹好像很疲倦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了?是不是我们家的商队又被抢了?
老骆驼摸摸我的头发,眼睛里琢磨着什么,吓得我直想咽口水,生怕他下一句便说:你怎么为了温芷和冯小宝给爹添这个赌的……
他没这么说,他说:看来看去,还是只有妮子最像爹。
我打哈哈,我是您闺女啊,怎么可能像得了别人?
我哈哈没打完就被他下一句话给吓得禁了声,他说,妮子,等你身子好些了,你帮帮爹,爹老了,累了。
激灵,真比鬼上身还可怕,老骆驼今天吃错药了么?
曾经我多盼望能摸着老骆驼的钱串子然后往自己腰包里扒拉钱,可这美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我怎么总觉得这是个陷阱呢。
我说,爹,我不识几个字又不懂什么规矩,好像也帮不了什么,再说,再等两年我嫁了就是外人了,邹家的事哪里还好插言呢。
老骆驼便没说什么,忽又问起我娘在世时候的事,我随便应付几件便过去了,晚上入睡前我叨叨着:娘啊,你泉下有知今晚来入女儿的梦吧,我爹他终于想起你来了。
二月了,马上要放榜了。
二月二,这么大的节庆,邹府里主事的是管家媳妇,一个吊着眼梢看起来便不好说话的主儿,邹昉也跟着商队出去了,说是让他跟着去历练历练,他出门那天我们都去门口送,富二娘哭得撕心裂肺,比我在我娘坟头哭得还惨,邹暖红着眼圈咬着嘴唇,圆鼓鼓的脸上涕泪肆虐。少年邹昉虽瘦了些苍白了些,但脸上还笑着,眼睛里却少了以前那种透彻。
他跟我说,大姐,家里有什么事就麻烦你了,我娘虽不心善,但你看在她这把年纪的份上以后别与她计较了,家里已这么不太平了,若家人的心也散了便难了。
邹昉好像真的长大了。
只是,眼神里却不再那样清澈,经历了这样的诬陷,谁还干净得起来。
邹家的风波像一场山洪,水退了却留下诸多狼藉的痕迹。温芷不知道被藏到哪里去了,再没了踪迹,我想,她应该没死吧,老骆驼应该舍不得的。只是,任凭我想破了头也猜不着,这个时节又不敢轻举妄动。
老骆驼果然是老骆驼,心还是那样。
我好了些,他有天叫了我去扔给我一本账簿,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看得我眼花缭乱,比之小宝给我看的那些不知琐碎了几多,看完了,头晕脑胀。我说爹您饶了我吧,看完了这些怕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老骆驼说,学着些好,即便不用在生意上,以后成了亲嫁了人当了人家的媳妇总也要算计着过日子。不顾我的反对叫了一个什么账房来教我打那算盘,背着那些口诀脑子都打了结,手指头也总是这个绊住那个。
要放榜了。这榜据说有个说法,放榜头天的下半夜先贴出一张,看看士子们情绪若不激动再把正榜贴出来,所以,若想最先知道得下半夜就去等着。我劝了自己半宿,最后还是爬起来穿戴了偷偷跑了出去,我告诉自己,我只是想看看卢琉桑落地了好嘲笑他的!
大榜前人很多,我好不容易挤了进去,从尾开始看起,我看见了马怀素的名字,又往前,我看见了卢琉桑和崔扶的名字,三人同时及第呢,我想,一定是借了我的好运气,每个都用了我的东西呢。这个想法,其实挺无耻的。
四下里看看,三个人一个都没来,看来都比我有定力。
看完了心里安生了,我沿着墙根慢慢往回走,谁知道一抬头却看到了那一排紫花泡桐,干巴巴的树顶着些积雪随着寒风簌簌想着,门也安静的关着,一点声响也没。我摇摇头,来这里做什么呢,马怀素已经不住在这里了。我告诉自己回吧,别来了,没缘没分的。转身走几步,还是不忍心,回头看看,门还紧闭着,也是,下半夜了,大家正睡得熟呢。只有我这个夜游神到处瞎逛。
又走几步,却听“吱呀”一声,这个时辰听起来有点吓人,我忙回头,那门确实开了,门口也确实站着一个人,我也不知怎地立时挪了步子躲在了一棵树后,门开了一会儿又慢慢关上了,仍旧吱呀一声。
这天有月亮,那人是马怀素,他又搬回来了么?难道他们已经完婚了?
一路走回邹府,天边竟已经泛了鱼肚白,不知道我是兜了多大的圈子,邹府里已有了动静,我忙蹑手蹑脚回去了,房里的丫环们已起了,正忙着换炭、换水,见我推门进来又骇了一跳,我说我打算看日出呢,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