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嫁(155)
都问到这份上了说我是谁还有什么用,站起来说声对不住就打算回房去,不想被那粟特人一把拉住衣领我说:“你们中原人礼尚往来,我回答你三个问题你也该回答我三个才公平。”
于是,我告诉他我叫裴光光,受一个叫卢琉桑的人之托来要账!有他的亲笔信做凭证。
粟特人要看信,说若是事实定会给我钱,可这事,我们三人,他们俩是一伙儿的,我傻么……总得找几个证人当场看着不至于他们看完了撕毁了信才行吧?可这粟特我人生地不熟找谁也不靠谱啊,正愁着,走廊地板开始扑腾扑腾的响像一队骆驼经过似的,抬头一瞅,哈,果然是天助我也。来人竟是那刀疤脸一干人等,我也知道求他估计也不保准儿,没准回头我再走沙漠回长安就被他半路伏击给灭了,可眼下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几个人在那长安人房里坐定,刀疤脸举着信给这粟特人看,只见他的神色越来越凝重,我的心也跟着越悬越高,不会他终于想起来欠谁的钱然后恼羞成怒打算杀人灭口了吧?谁成想看完了,那粟特人却激动万分地抓住我肩膀直说谢谢,弄得我一头雾水,不过心总算放下了,暂时应该还能留着这副皮囊喘气吃饭,人高马大的家伙仍旧在激动,并问我要什么作为酬谢……我说让他把钱还了让我回去有个交代就行,他却笑,然后便受了惊的骆驼一样扑腾扑腾跑了,我再看一眼那信,这上面难道有升仙的法子么?他怎么高兴成那样?看长安人,好像他也懂,他跟我摆手:“我只会说,字却一个不认得。”
这事,只有粟特人自己明白了,可他高兴的跑了,也没提还钱的事儿,这我再上哪儿管他要去啊?
又待了几天没动静,倒是与住在这儿的刀疤脸聊了两回,原来他们刚出了粟特东西就被抢了,索性没损失太多只好折回来,等着采买一些粟特商品贩回长安去卖,他问我何时回长安,我说不急。
是啊,我急什么呢,回去了怎么面对那些人那些事呢?即便十分想念崔扶可如何再回到崔家?回去了面对王小姐我又该是什么样的态度与之相处?我不想崔扶为难。
那昙花般一现的粟特人尚唐再没出现过,刀疤脸也带着驼队离开了。
春天来了,夏天也过去了,秋天的脚步近了……八月十五的大圆月亮下我穿着粟特女子的衣着想崔扶和禾苗,也惦记卢琉桑,不知道那粟特人去还他钱了没有。
我在这儿的一处酒坊跟着一位老婆婆学酿酒,老婆婆与我语言不通,平日里我们俩都是比比划划,实在说不清了就在沙地上画图然后再抹去,酿酒很难,需要耐性,我想若是崔扶在就好了,一定能学得很地道,而且一定已经将粟特话学会了。眼前忽然多了一块儿帕子,仰头看看,是老婆婆,她指了指眼睛,我一抬袖子抹掉眼泪冲她笑了笑,摇摇头。
“灰-家-吧。”老婆婆三个字说的很是费力,可我听懂了,眼泪煞时便止不住,老婆婆在我旁边坐下看着我哭。哭够了把心里的话一股脑都说给她听,她只是眨着眼一脸平静地听着,最后还是那三个字“灰-家-吧。”
又一个春天来的时候我决定回长安,不管怎样,都该回去了,带着很多老婆婆送的蒲桃酒,又买了许多粟特的特产和小玩意,有给禾苗的,当然,大部分是用来卖掉赚钱用的。我在找商队的时候刀疤脸又神奇般出现了,要了我六头骆驼,我说没钱,他说可以先欠着,回头把货物卖了再付钱也行。原来,长相和心地不一定就是对称的。
虽然走过一次沙漠了,但这沙漠里的艰辛还是让人觉得难熬。夏天的时候我们经过一块又一块的绿洲,我又买了一些货物带着,好在刀疤脸没有又多要一头骆驼。
“我们走的是以前的路线对不对?”在经过这些绿洲之后我问刀疤脸。他点点头,一贯的惜字如金表情。
“再往前走五天又有个绿洲,叫水香湖对不对?”我问,他又点头,这回夸了我一句:“记性倒还不错。”
“卢……桑路就是在水香湖被押回去的。”我说道。刀疤脸没搭我的话反而一夹骆驼肚子跑到前头吆喝去了。
往前行至第三天,黄昏,烤了一个中午和下午,就盼的这个时刻,大家停下来歇了会儿,我靠着骆驼,拿出水袋正喝水,忽听刀疤脸大声吆喝说风沙来了,快躲好,我赶紧扯下毡毯靠着骆驼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风停了沙过了,我抖抖毡毯上的沙子,忽然却看眼前大约两尺多远的地方一块拼了好几种颜色的布料迎风微微抖着,我一时以为是有人被风沙裹了便赶紧一边喊刀疤脸一边先爬过去打算先挖挖沙救人,一手摸到那布料略微用了些力拽了一下竟将它拔了出来,那是一只布袜,与我曾经做给卢琉桑的那两双颜色很像,我的心蓦地像被雷击中一样,拿着布袜的手都有点哆嗦,拿到眼前,那大刀阔斧似的又歪歪扭扭的针脚竟是如此眼熟……我一时之间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令我下一刻便已扑到那露出布袜的沙子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