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嫁(114)
后来我知道,这玩意据说叫谢公屐,是谢灵运那个爱爬山的发明的,上山时去了前齿,下山时去掉后齿,大约就是想要保持如履平地之感,这玩意倒也不是特别好用,总觉得脚底下不那么踏实,崔扶他们父子俩手拉手倒是走得欢快,就差哼几句小曲了。胖胖的厨娘跟我旁边直夸大人聪明,我本想反驳,看在我也受益的份上就算了,反正和她说了谢灵运没准儿她还得问我是哪里的大人……
梅花好看,梅花林的裙袂飘飘更好看,只是,再好看都不及崔扶那宽袍大袖的风度。
看了一遭儿,本来活蹦乱跳的禾苗累了,平时都是让他爹抱着的,今天瞧见人家孩子骑在爹爹脖上摘梅花他也有样学样,崔扶一向宠着禾苗,立刻便双手提了他腋下举起来放到自己脖上——此情此景,真是有点不搭调来着,可是,瞧崔扶笑得那副慈父样,好像他自己还挺乐在其中。
我们回到家的时候附近已有了星星点点的灯火,禾苗被崔扶裹在斗篷里酣睡,厨娘还念叨着:也不知道那个丫头有没有把菜洗了。进了大门,很意外的,我家的院子里似乎人气十足,因为那些平日里黑洞洞的灯笼都亮着,院中马厩那边还多了几匹马。我正寻思是不是走错了院子就听崔扶一笑:“大哥来了。”
兄弟俩心有灵犀似的,那掩着的门开了,崔雍出现在门口,映着大红的灯笼。
“我晚来了一步,不想你们都出门了,丫环又说不知道往哪座山上看梅花去,派人近处的寻了半晌竟没寻到,也怪我想给你们个惊喜没有提前知会一声。”许久未见的崔雍说话仍旧不紧不慢。
“昨天她说那边梅花开得好今天正好休沐便过去了,以为大哥会先到县衙里。”崔扶说道,悠闲迈着步子上了台阶,丫环撩了门帘兄弟俩进去了,我让厨娘好好预备饭菜,一会儿我进去问个好便去厨房帮她,转身进了屋,丫环正小心给崔扶脱那斗篷,生怕惊醒了崔扶怀里的禾苗。
“这、这——这是我侄儿?”崔雍眼睛都瞪大了。也许只是讶异崔扶居然这么快就“缴械并委身”于邹晴了。
我看崔扶,其实我心里在想,禾苗这娃能吃能睡看起来已经比人家两岁孩子都大,这要是崔扶跟他哥说禾苗一岁多——谁信啊!崔雍又不是瞎子。
“他叫嘉禾,快两岁了。”崔扶说道。
我差点一口血喷出来,我七月里嫁的,那个大年的正月里就多了个孩子——这还说得清楚么?我狠瞪了崔扶一眼,决定让他自己去圆这个谎,哼,老娘我不伺候了!
“大哥你先坐着,我去厨房瞧瞧。”说完这句转身就走。
到了厨房,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菜,一咬牙,让厨娘去后园逮只鸡来杀,那本来是等着开春下蛋给禾苗吃来长身体的,算了,便宜他大伯了。
收拾一顿晚饭并没费多少时间,碗筷拾掇上去,我还在想他们五姓之家的女人是不是得回卧房里头吃,崔扶此时又会猜心思了,一边摆弄禾苗睡乱的头发一边跟我说:“坐吧,大哥又不是外人。”
禾苗这孩子还睡眼迷蒙呢,崔扶让他叫大伯他便一边揉眼睛一边不甚真诚地嘟囔了一句,后来大概是鼻子也醒透了闻到了肉香眼睛便亮晶晶起来,拽着崔扶的袖子说:“爹爹,禾苗想吃鸡腿。”
还真是一点不含蓄,没看有客人在座么?
大概我躲厨房那段时间崔扶已经跟他哥把谎编圆了,是以崔雍对着禾苗笑眯眯的:“嘉禾要吃鸡腿,可是大伯也想吃,怎么办?”
我仔细看了眼崔雍,长相上没什么变化啊,怎么忽然充满了如此的童趣?还是说他们崔家兄弟两个都是见了小孩子就要返老还童的人?
我们小禾苗小嘴巴一咧:“一人一只。”
“可是,大伯是大人,吃得多,一只不够怎么办?”崔雍像逗孩子上瘾似的,我忽然想起来,听说我那妯娌杨氏去年给他生了个闺女,难道他这一路南下想孩子了所以逗逗我家禾苗以慰相思?
我们禾苗眨了眨眼睛,又盯着桌上那香气四溢的鸡很深情地瞅了一会儿才道:“大伯,那能给我先闻闻么?”
崔雍笑得那个灿烂,一把抱过禾苗去,还跟我和崔扶说:“嘉禾还真是跟你们俩的性子半分不差。”
敢情这是个考验?
但,其实,这孩子真不是我和崔扶生出来的。
席间,禾苗当然有个鸡腿,他闷头吃得认真,我们三个大人便一边吃饭一边闲聊,聊长安城聊他们的朋友,比如,卢琉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