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喜(125)
徐长风神色木然,道:“劳烦张大人了。”
张太医事不宜迟,拱一拱手,便带着人转身快步而去。
半晌,虞氏回过神,恨恨地指着徐长风,嘶声喝道:“徐长风,你以为,我究竟为的是谁!啊?”她摇着头,拍着胸脯沉痛地恨说,“娘为了你,都是为了你!娘才忍辱至今,眼睁睁地看着这一个、一个个贱妇生的儿子,骑到你我的头上!我事事为你谋算,为你出主意,但是……你今天,却帮着这些贱子——”
“够了!!”那薄唇忽然发出一声厉吼。
虞氏一顿,茫茫地睁大眼,好似不认得眼前之人。
徐长风看着她,素来静无波澜的眼里竟闪烁着沉痛,他喑哑道:“您说的不错。”
“您处处要强,不肯服输,活着的这三十多年来,我有一半的岁月,是活在您的妒恨之下。”他哑声说,“自小,您要我四更起读书,我便不敢睡到三更。您要我一日练武四个时辰,我就得练六个时辰。您要我事事做到九分,没有十分我不敢去见您。您要我去江北,我就只能别了亲人,孤身前去。在江北第一年,我几乎命丧江北,您的信中只句句提到要我建立军功伟业,问也不问半句我好是不好。”
“您要我收拢军心,迎娶洛氏,待人无用,又逼洛氏落发出家。您看沈家势微,毁约迫我强娶沈氏,致兄弟阋墙,又害沈氏进门后平白受苦。”
“如今,沈氏产子,命悬一线,您依然只想到楔尻,罔顾人命。”
虞氏摇着头,犹在狡辩:“不是、不是……!长风,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
徐长风猛地一抬眼:“——您都是为了您自己!”
这一句话,如当头棒喝。虞氏呆怔地看着那充满恨意的目光,颓然坐倒,所有下人静静地站着,没有人上前来扶起她。
这几十年来,她自认自己强作忍耐,步步为营,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儿子打算。殊不知,徐长风这半生的乖舛跌宕,痛苦隐忍,皆是来自于她这个生娘。
徐长风垂目,宛若自言自语般,轻声道:“对我来说,他是不是尻,是不是出身世家,是男还是女,都不重要。”他说,“他只是……我徐长风的妻子。”
不到半时辰,下人端了药过来。
徐燕卿接过,快步端着走了进来。徐栖鹤将我扶起来,他的手心正微微颤抖,和徐燕卿一起端起那碗汤药,让我尽数喝了下去。
第67章
我在床上躺了足有一月,才能走下床来。后来,又歇了老长一段时日。
听闻,大夫人虞氏某夜醒来,拿了一把不知从哪儿翻出的剑,直闯徐家老爷的府院,一剑刺中的老爷肩头。
虞氏披头散发,脸上却浓妆艳抹,她看着鲜血滚涌而出,脸上恨笑道:“三郎还记不记得,淮阳东门桥上,你曾经答应过秀兰什么?”
之后,下人便闯进来,将虞氏给压住。虞氏却流泪长笑不止,经大夫就诊,便说,大夫人是犯了痴症,药石罔效。
至于徐尚书便向今上言明致仕之意,今上挽留再三,最后还是准奏,徐尚书携着虞氏到濮洲修养种种之事,都是我离开徐家之后发生的事情了。
那年,九月。
我的气色渐好,不管是身子还是元气,都恢复得有七八成了。这一天,徐燕卿抱着孩子来看我。
就看他坐在椅上,一只手环抱着襁褓,一只手拿着一个铃铛,摇晃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响声:“宝宝,来,给你爹爹笑一笑——”
我端坐在边上,静静望着,并未走过去,也没将那孩子抱过来瞧瞧。或者,应该说,从他生下来,我就从来没有抱过他。然而,这孩子到底还是徐家千盼万盼的子孙,一出生便不缺人疼爱,尤其是徐燕卿,他除了上衙门之外,余下的时间大多都带着孩子,惹得下人都暗地里笑话他说,这是恨不得把小少爷给拴在裤腰上。而自有了这个孩子,徐燕卿眼里阴霾仿佛瞬间消散,眉宇间的戾气也跟着少了几分。
“笑了、笑了!”徐燕卿好容易将孩子逗得咯咯笑起来,便急着抱过来,朝我献宝似地说,“你看看,他笑了——”
我淡漠地看了那襁褓一眼,就别开了目光。
徐燕卿一顿,却没有说什么。后来,小娃娃不知为何,突然间就哇哇大哭起来,奶娘便走过来说:“二少爷,让小人来罢。”
他们退下之后,便仅剩我跟他。
徐燕卿的手松了紧,紧了又松开。就这样,沉默了好一阵子,还是开口道:“天要寒了,你记得要多加两件衣服。”他静了静,又说,“你的身子,不如以前,万万别着凉了。”
闻声,我只轻点了点脑袋,不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