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64)
凄凄然琴声哀绝,昔日的官家小姐,刚牵着幼妹的手,将父母下土安葬,又在如狼似虎的官兵的环伺下,收入教坊,充为官妓。
琴音如裂帛,笙音如哀鸣,鼓点低如呜咽,琵琶渐转悲愤,小姐在教坊画舫中痛苦辗转,生下腹中胎儿,幼妹守于一侧,抱起初生女婴,姐妹俩失声痛哭。揽月楼大堂内一片唏嘘之声,有人忍不住痛骂那负心郎,忘情负义,泯灭天良。
鼓声更低沉而急促,那女婴生下不足一岁,教坊管监嫌她碍事,令小姐不能专心唱戏,欲将女婴掷入河中。小姐为救女儿,奋力投河,幼妹舍身相随,却被人救起,只是滚滚洪流,滔滔江波,再也不见了姐姐与甥女的身影。
幼妹伏在船头,哀哀欲绝,童音凄怆入骨:“恨不能斩那负心之人,还我父母亲姐,天若怜见,当开眼,佑我姐姐亲人,得逃大难,得活人世之间!”
幼妹尚哀声连连,台下低泣声一片,却听得“咕咚”一声,燕霜乔连人带椅向后倒去。
江慈大惊,扑上去呼道:“师姐,你怎么了?”
邵继宗忙将燕霜乔扶起,掐住她的人中,燕霜乔悠悠醒转,挣扎着站起,推开二人,缓步走向戏台。
堂中之人不由纷纷望向燕霜乔,只见灯影之下,她面色苍白如纸,似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前行走。
台上,素烟见这年轻女子神情激动,紧盯着自己,莫名的一阵颤栗,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面容,忍不住开口道:“这位姑娘,你是―――”
江慈追上,扶住燕霜乔,连声向素烟道歉:“素烟姐姐,真对不起,我师姐不是有意搅您的场―――”
燕霜乔含泪一笑,低低问道:“敢问一句,您,可是燕书婉?!”
素烟身形摇晃,向后退了数步,手抚额头,良久方回过神来,猛然扑至台下,紧握住燕霜乔的双肩,缓缓道:“你是何人?怎知我昔日闺名?”
燕霜乔泪水如断线一般,慢慢拉开衣襟前领,从脖中拽出一根红丝织就的绦绳,绦绳上空无一物,那红丝也象是年代久远,透着些许暗黑色。
燕霜乔取下那根红丝绦,看着呆立的素烟,泣道:“当年我生下来时,您和母亲都是身无长物,您为求菩萨保佑于我,用教坊画舫锦帘上的红丝织成了这根绦绳,挂于我的脖间。这么多年,我一直系着,不敢取下。”
素烟眼前一黑,二十多年前,教坊画舫之中,至亲的姐姐诞下孩儿,自己亲手织就这绦绳,将婴儿抱在怀中,与姐姐失声痛哭。那一幕,这么多年,她又何曾有一刻忘却?
素烟颤抖着伸出手来,泣道:“你,你是―――”
燕霜乔上前紧紧抱住素烟:“是,小姨,我是霜乔,是燕霜乔,是你的亲甥女!”
素烟禁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冲击,眼前一阵眩晕,软软向地上倒去。燕霜乔忙将她扶住,连声唤道:“小姨!小姨!”
揽月楼中,堂中上百人被这一幕惊呆,神情各异,愣愣地看着素烟与燕霜乔。
江慈初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惊至不能言语,她只隐约听师姐提起过她母亲的旧事,却语焉不详,也不知其中来龙去脉。她做梦也未料到,一直看着亲切的素烟姐姐竟会是师姐失散多年的小姨。
眼见素烟与燕霜乔抱头痛哭,她也是眼前一片模糊,双足如同浇铸了一般,挪不动分毫。忽一低头,泪水跌落,醒觉过来,忙用袖拭了,上前扶住燕霜乔与素烟:“快别哭了,你们亲人相聚,可是天大的幸事,快莫哭了!”
素烟渐收悲声,醒觉终是在这大堂之内,紧紧攥住燕霜乔的手:“你随我来!”也顾不上向堂中众宾客致意,拉着燕霜乔往后堂走去,江慈急急跟上。
待三人身影消失,堂内宾客才反应过来,一片嗡嗡议论之声。
揽月楼外,月华凄冷,透过窗格洒在楼堂之内。楼阁一角,雕梁之上,一黑色身影飘然而下,如穿云之燕,由窗格纵出,又攀上揽月楼的三楼。
二五、忠孝情义
素烟紧攥着燕霜乔的手,带着二人上到三楼,将门关上,转身抱住燕霜乔,放声大哭。燕霜乔此刻却冷静了许多,只是低泣,轻拍着素烟的双肩。江慈劝完这个又劝那个,好不容易才让二人收住泪水。
见素烟面上油彩被泪水冲得五颜六色,江慈忙打了盆水过来,替素烟将妆容细细洗净,燕霜乔看着这张酷似母亲的面容,无语哽噎。
素烟轻抚着燕霜乔的面容,喃喃道:“霜乔,霜乔,你可知,你这个名字,是我所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