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41)

作者:箫楼

弦月渐升,贺酒、猜令、笑闹声逐渐在江慈的耳中淡去,她清晰地听到园内一角戏台上传来的月琴声,一段前音过后,素烟歌喉婉转而起,唱的是一出《满堂笏》。

江慈望向戏台,素烟着大红戏服,妆容妩媚,伴着欢快的琴音鼓点,喜庆的唱词,本该是欢欣无比。但江慈却自她面上看到一抹讥讽的笑容,仿佛她在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满园富贵,冷冷地嘲笑着这满堂圭笏。

江慈又将目光转向身前的裴琰与卫昭,一人笑如春风,一人美若春柳,柳随风动,风动柳梢,究竟是风吹动了柳,还是柳惊动了风?

这给自己喂下毒药的二人,这生死相搏的二人,为何,老天要安排自己闯入他们的争斗之中呢?

江慈静静地站着,人生头一次,她对戏曲、对酒宴,没有了浓烈的兴趣。

裴阳走近,俯身在裴琰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裴琰似是一惊,抬起头来。裴阳又将右手遮掩着伸到裴琰面前,裴琰低头一望,猛然站起。

他奔出数步,又停下来,转身向太子行礼道:“太子殿下,臣失陪片刻。”

众人惊讶不已,不知发生了何事,皆带着疑问的眼神望着裴琰,就连较远处宴席上的宾客也纷纷望向正厅。

裴琰却似视而不见,大步向园外走去。江慈迟疑一瞬,想起之前他所吩咐,今夜需紧跟在他身边,不得离他左右,便提步跟了上去。

她经过卫昭身边,卫昭正好拈起先前裴琰簪过的那朵墨菊。他邪美的面上似笑非笑,掌心忽起劲风,将那墨菊一卷一扬,卷至江慈面前。

江慈一愣,那朵墨菊在空中猛然迸开,花瓣四散冉冉飞落,宛如地狱中的流火,直嵌入她的心底。

江慈压下内心的恐惧,不敢再望向卫昭,快步跟出府门。只见裴琰正命裴阳领着府门前的所有侍从退入府中。不多时,府门前便只余他与自己,及门前大道上静静停着的一辆华盖马车。

裴琰回头看了看江慈,迟疑了一下,快步走下台阶,趋到马车前,轻轻说了句话。

马车车帘轻掀,江慈侧头想看清马车内是何人物,却见裴琰躬身上前,与马车内的人以极轻的声音交谈了数句。

裴琰上前两步,马车车夫一跃而下,将马鞭递给裴琰。裴琰用手笼住乌骓辔头,竟赶着这马车往相府东侧门方向行去。

江慈心中惊疑,忙也跟了上去。裴琰见她跟上,凌厉的眼神盯着她看了几眼,终未说话,江慈要接过他手中马辔,他也并不放手。

不多时,马车行至相府东侧门,裴琰停住马车,转身躬腰轻掀车帘,一人步下车来。

此时,相府门前侍从尽撤,灯烛全无。黑暗之中,江慈看不清那人面貌,只见他身形较高,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雍容威严的气势。

裴琰在前引路,带着这人往府内行去,二人皆不说话。江慈见裴琰没有发话让自己离开,也只得跟在二人身后,沿东园过回廊,穿□,迈曲桥,不多时,到了一月洞圆门前。

那月洞门侧悬着一盏宫灯,江慈抬头望去,只见圆门上行书二字――蝶园。

此时灯光照映,江慈也看清那人身穿深紫色长袍。他背对江慈,负手立于园门前,长久地凝望着“蝶园”二字,轻轻叹了口气。

裴琰只是束手立于一旁,轻声道:“就是这里。”

紫袍人默然半晌,道:“前面带路。”

裴琰应声是,带着那人踏入园中,江慈依然跟了上去。

园内,菊香四溢,藤萝生凉。三人穿过一道长长的回廊,便到了正房门前。

裴琰躬腰道:“我先去禀报一下。”

紫袍人轻“嗯”一声,裴琰扫了江慈一眼,进屋而去。不多时,屋内退出十余名侍女,皆深深低头快步退出园门。

裴琰踏出正房门,恭声道:“母亲请您进去。”

紫袍人静默片刻,道:“你在园外等着。”说完缓步迈入房中。

待紫袍人迈入房中,脚步声慢慢淡去,裴琰方带着江慈轻步退出蝶园。

江慈跟着裴琰步出蝶园,在园外的一处小荷塘边停住脚步。

此时,月光隐隐,星辉淡淡,荷塘边静谧无声,只夜风偶尔送来远处正园子喧闹的丝竹歌舞之音。

裴琰负手而立,长久凝望着身前的这一池枯荷,默然不语。

他的襟口依旧有些低松,月光洒在那处,仍可见微醉的潮红。过得一刻,他似是有些酒意上涌,再将衣襟拉松些,在荷塘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

江慈颇觉奇怪,也感到此时的裴琰与以往任何时候的他大不相同。没有了那和如春风的笑容,没有了那笑容后的不停算计,更没有了他一贯的从容潇洒、风流俊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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