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282)
滕瑞微笑道:“时移世易,眼下华朝内乱,岳藩自立,月落也隐有反意。正是桓国以北统南、结束天下分裂局面的大好时机。”
“错。师叔,这两年来,我也一直供职于朝廷各部,对华朝形势也有相当的了解。华朝现在虽乱,却非大乱,薄云军谋逆已经平定,岳藩受阻于南诏山。而月落,此族一直备受欺凌,有反意那是顺理成章,但他们只是寻求摆脱奴役,却并无意东侵。桓军要想趁乱吞并华朝,我看是有些痴人说梦!”崔亮话语渐厉,江慈在旁细细听来,他的话语中多了几分平素没有的锋芒,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滕瑞也不气恼,微微而笑:“子明说我们是痴人说梦,但现下,我军也攻到了这河西渠前,华朝北面这么多州府也尽落于我军之手,裴琰新败之军,何足言勇?!我相信,拿下长风骑,直取京城,只是迟早的事。”
崔亮仰头大笑:“师叔未免也将华朝看得太无人了。莫说裴琰只是小败,即便是长风骑惨败,华朝仍有能力一战。师叔拿下河西府后,定是见过高氏抵抗之力量,桓军越深入,遭遇的抵抗就会越激烈,难道您打算让宇文景伦将华朝百姓杀戮殆尽吗?”
他目光炯炯,踏前一步,指向河西渠两岸的田野:“师叔你看,若非桓军入侵,这千里沃野今年将是粮食丰收,百姓富足。可偏偏因为桓军来袭,百姓流离失所。这些百姓辛苦多年,只图一个温饱,而毁了他们这微薄希望的,不正是师叔您吗?!”
滕瑞气息微微一滞,不由转过身去,望着千里沃野,缓缓道:“你这悲天悯人的性情,倒与你师父如出一辙。”
崔亮紧盯着滕瑞的侧面,语出至诚:“师叔,师父提及您时,总说您是仁义之人,可师叔您,为何要亲手造下这等杀孽,为何要助宇文景伦挑起这惊天战事?!”
风吹起滕瑞的冠带束发,崔亮忽想起画中那紫衫少年,想起师父昔日所言,心下唏嘘不已,痛心之情,溢于言表。
阳光铺洒在河西渠上,波光粼粼。卫昭负手而立,目光凝在崔亮面上,若有所思。
滕瑞低头望着碧青的渠水,良久方道:“子明你错了,并不是我要造下这等杀孽。我不助王爷,这场战争也不可避免。只有我助王爷早日拿下华朝,才能早日实现天下安定,大乱之后的大治才能早日到来。
“王爷文武双全,天纵英才,自幼便有经世济民之大志。我选择辅佐于他,只希望能先统一南北,结束天下分裂的局面,再推广德政,使百姓安居乐业。
“我始终没有忘记当年入天玄阁学艺之志,也一直期望能助王爷开创一代盛世。我意已决,子明无需再劝。”
一只鱼鹰飞来,似是不知这河西渠为修罗战场,在岸边跳跃,又急扎入水中,激起银白水花,噙出一条大鱼来。
崔亮注目于鱼鹰,静默良久,忽道:“师叔,你看。”
滕瑞不解,顺着他目光望向鱼鹰。
崔亮声音清朗了几分:“鱼鹰以鱼为食,但最终又被渔人利用作为捕鱼的工具。可见天道循环,有时自以为心愿能成,却不过是枉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
滕瑞细想片刻,明他之意,声音淡然地说:“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能者居之。现下华朝吏治腐败,民怨弥重,桓国取而代之也不过是顺天而行罢了。目前有能力与桓国抗衡的,尚未可见。”
“不,师叔,华朝内政虽不清明,但根基犹存;其内部各方势力虽争权夺利,但正是这些势力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维持着天下的稳定。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又没有一个足够强大的势力来化解矛盾,其后果不堪设想。目前看来,还没有哪方有这种实力。
“反观桓国,虽武力强盛,但贵族们恃武恣意妄为,帝皇虽欲推行儒学,但阻力较大;宇文景伦确为天纵英才,但一直受制于二皇子的身份,不能尽展所长。他若不夺权,终不过是一王爷,迟早死于国内势力的暗斗之中;他若夺权,难以安各方之心,遗患无穷。内乱难平,遑谈以北代南,天下合一?!
“师父说,世间万事万物,皆有自然天道,人只能顺天而行。天下一统也是如此,民族融合更需循序渐进。若以人力强行搅起天下纷争,只会徒令生灵涂炭、矛盾激化。到时,兵连祸结,乱象迭起,各方势力纷纷加入,局面恐怕就不是师叔所可以控制的了,甚至还有可能延绵百年,遗祸子孙。”
滕瑞笑了笑,颇不以为然:“哪有子明说的这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