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217)
卫昭正容道:“三郎虽不喜裴相其人,但平心而论,裴相办事精细,年少老成,行军打仗,华朝无人能及,倒还真没有一般世家子弟的坏习性。若勉强要说一个出来,此人城府太深,皇上不可不防。”
皇帝轻“嗯”一声,不再说话,只是批着折子。
卫昭也不告退,径自入了内阁。
已是春末夏初,午后的阳光渐转浓烈,阁外也隐隐传来虫鸣,皇帝批得一阵折子,渐感困倦,站起伸了一下双臂,走向内阁。陶内侍知他要午憩,忙跟进来,正要替他宽去外袍,皇帝目光凝在榻上,挥了挥手,陶内侍忙退了出去。
皇帝缓步走近榻边,榻上,卫昭斜靠在锦被上,闭着双眸,呼吸细细,竟已睡了过去。
他的束冠掉落于一边,乌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小半边脸,想是睡得有些热,官袍的领口拉松了些,但仍沁出细细的汗,原本雪白的肌肤也如同抹上了一层洇红。
皇帝摇了摇头,走到窗边,将窗推开了些,凉风透入,卫昭惊醒,便要坐起。
皇帝步过来将他按住,卫昭倒回榻上,轻声一笑:“三郎倒想起刚入宫时的事情来了。”
皇帝宽去外袍,笑道:“说说,想起什么了?”
卫昭但笑不语,伸手比划了一下,皇帝醒悟过来,顿觉唇干舌燥,坐于榻边,伸手拉开卫昭衣襟:“让朕看看,伤口可全好了?”
白玉般的肌肤泛着点潮红,皇帝手指抚过卫昭肩头上的伤痕,俯下身来。
卫昭身躯微僵,皇帝抬头:“还疼?”
卫昭笑着摇摇头,伸手慢慢替皇帝解去内袍。
皇帝睡不到一个时辰便醒转来,卫昭也随之惊醒,抬头看了看沙漏,知已是申时,忙要下榻,皇帝又将他按住。卫昭笑了笑,轻声道:“皇上,今日初五,申时末可是考较皇子功课的时辰。”
皇帝轻叹一声,不再说话。卫昭自去唤内侍进来,皇帝着好衣袍,犹豫片刻,挥手令内侍退出,缓步走至卫昭身前,淡淡道:“想不想上战场玩一玩?”
卫昭一愣,旋即笑道:“皇上可别把监军的差事派给三郎,战场虽好玩,可三郎想到要和裴琰整天呆一起,就不爽快。”
皇帝笑道:“你就是嫉妒他,不过好在你还识大体。”
见卫昭仍是不情愿的神色,皇帝道:“你倒帮朕想想,可还有其他合适的人选?”
卫昭想了一阵,沉默不语,但神色仍有些怏怏。皇帝微笑道:“你重伤初愈,朕本也舍不得把你再派上战场。但这监军一职责任重大,只有你才能令朕放心。”
卫昭一笑:“皇上不用这般捧三郎,三郎承受不起。”
皇帝大笑,拉过卫昭的右手:“来,朕给你说说,到时要注意哪些―――”
月上柳梢,卫昭才回府。
见他的脸如寒冰一般,仆人们大气都不敢出,卫昭冷冷道:“沐浴。”管家忙不迭地命人将汉白玉池倒满热水。
卫府的汉白玉池建在正阁后的轩窗下,轩窗上几丛吊兰,垂于水面上方。卫昭长久地浸于池底,待内息枯竭方急速跃起。
水花四溅,吊兰摇曳。卫昭缓缓伸手,将兰花掐下,面无表情,直到兰花在指间化为花汁,滴于池中,方再度潜入水中。
卫府园中,花木扶疏,夜半时分,十分幽静。卫昭一袭白袍,在府中长久地游荡,神思恍惚,终又站在了桃园前。
他在园门前默立良久,跃墙而过,缓步走至桃林前,望着夜色下的桃枝疏影,他眼神渐转飘忽,又提步走入小木屋。
木屋中,杨木台上,铜镜仍在,木梳斜放在铜镜一侧。淡淡的月光由窗外透进来,铜镜发着幽幽的黄光。
卫昭拈起木梳上的一根黑发,轻柔地放于指间缠绕,又慢悠悠地走出木屋。
易五正穿过正院,往自己居住的东院而去,忽见后园方向过来一个白影,忙迎了过来:“三爷!”
卫昭看了他一眼:“你今夜又不当差,去哪了?”
易五右手悄悄移至身后,将那物事笼入袖中,神情有些尴尬,但知这位主子的手段,不敢不说实话,只得呐呐道:“也没去哪,就在红袖阁喝了两杯酒。”
卫昭微一皱眉:“你伤刚好,就去青楼留连饮酒,倒是出息了。”
易五忙道:“小的倒不全为去饮酒,主子吩咐我盯着安澄,安澄在红袖阁有个相好的,叫绛珠。小的去看一看,想办法安了一个人在绛珠身边。”
卫昭微微点头,忽然右袖一拂,易五呼吸微窒,身躯后仰。卫昭右足踢出,易五急翻筋斗,避开他这一脚。卫昭笑道:“不错,功力恢复了八成,没偷懒,到时还有大任务要派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