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127)

作者:箫楼

江慈掀开厚重的车帘,寒风扑面,她忙放下些,透过缝隙看了看外面,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月落山。”

江慈放下车帘,有些讶然:“回你自己的老巢吗?”

“老巢?”卫昭笑了笑:“说实话,我有十多年未回去过了。”

江慈转过头:“你不是星月教主吗?为什么十多年都没回月落山?”

卫昭冷哼一声,不再说话,闭上眼。马车颠簸,他长长的睫毛如蝶羽般轻颤,在眼脸上投出一片浅浅的灰。江慈忽想起那夜相府寿宴,他与那人坐在一起,面上含笑,但眼神空洞,满堂华笏,在他眼中,都是至仇至恨吧?而那人,笑意盎然,但也是同样戴着假面,满座蟒袍,在他心中,只怕都是一颗颗棋子。所谓青云志,倾天恨,又能给他们带来什么?

江慈低头静静地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磕上路中的石子,将她震醒。她抬起头,见榻上卫昭似是已经睡着,她凝望着他绝美的睡容,轻手拉过锦被,盖于他肩头。

马车渐行渐慢,江慈纵是坐在车中,也知外面风大雪急,这样赶路,只怕一日都行不到几十里,恐还有马儿冻毙之虞。听得车外马夫的喝声,她不由望了望熟睡的卫昭:他这么急着回月落山,所为何事?他将自己劫来同行,又是为了什么?真是要利用自己来对付那人吗?

她心中冷笑,卫昭啊卫昭,你若真是这般想法,可就大错特错,我现在已没有任何利用价值,那人,又怎会把我放在心上?!

马车终于停住,卫昭倏然睁开双眼,马夫在外轻声道:“少爷,到了。”

卫昭从怀中掏出一张人皮面具戴于面上,又从榻底取出两顶青纱宽帽,顺手丢了一顶给江慈。江慈接过,罩住面容,随他下了马车。

大雪纷飞,江慈觉有些寒冷,习惯性的拢上双肩,手却凝住。曾给自己带来温暖的狐裘,已留在了那草庐内,再也不在她的肩头。她双目渐渐潮湿,眼前的庄子如冥界般缥缈,她木然移动脚步,随卫昭步入那积雪覆瓦、粉墙静围的庄子。

庄内,寂然无声。二人自庄门而入,沿抄廊过月洞门,穿过偏院,再过几道门,到了西首院落,一路行来未见一人。

卫昭推门而入,环视室内,青纱下,寒星般的双眸渐转幽深。江慈稍稍低头,见他手尖竟在极细微地颤抖,不由有些害怕,将身形隐入门边的阴影之中。

卫昭默立良久,缓步走到西阁的长案后坐下,他的手指轻轻划过案几。十多年前,那个温婉如水的女子,执着自己的手,在这案后,教自己一笔一划写下“萧无瑕”三个字;那俊美如天神般的男子,握着自己的手,在这院中,教自己一招一式舞出“星月剑法”。岁月如沙漏,往事似云烟,所有的人与事,终究是再也不会回来的了。永远随影附形的,是肩头无法卸下的仇恨与责任,是深入骨髓的隐忍与坚狠。

他长久坐于案后,面上青纱随微风而动,屋内渐渐昏暗,江慈悄无声息地再往门后缩了缩。

极轻的脚步声响起,先前那马夫握着盏烛火进来,轻声道:“少爷,二公子到了。”

卫昭收回右手,站起身,走到门边,看了看门侧垂首低眉的江慈,冷冷道:“把她关到墨云轩,看紧了。”

夜色渐深,卫昭踏入“留芳阁”,看了看屋内之人,淡淡道:“看你的样子,伤全好了。”

苏颜忙微微躬腰:“劳教主挂念,属下伤势已愈。”

卫昭在椅中坐下:“武瑛下手是有些狠,但你若不借伤坠崖逃遁,也瞒不过裴琰。”

“只是可惜了武堂主。”

“武瑛活着也没什么趣味,这样去了,对他来说,倒也干净。”

苏颜不敢答话,卫昭道:“苏俊呢?我不是让你们到这里等我的吗?”

“幽州有变,大哥赶过去了。”

“出了何事?”

“本来是安排矿工逃亡后向官府举报裴子放私采铜矿的,可咱们的人带着矿工一出九幽山,便被裴子放的人抓住了。虽说都服毒自尽,没有人苟活,但大哥怕留下什么线索,让裴子放有所警觉,现赶往幽州,想亲自对付裴子放。”

卫昭右手在案上轻敲,半晌方道:“你马上去幽州,让苏俊先不急着对付裴子放,暂时缓一缓。”

苏颜低头道:“大哥对裴子放恨之入骨,只怕―――”

卫昭声音渐转森严:“我知道,当年咱们族人死在裴子放手中的不计其数,但现在得顾全大局。你和苏俊说,若是他坏了我的事,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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